左飛每一次的操作有一個特點,“滿倉進,滿倉出”。
兩年前的暑假她第一次開通了證券交易戶頭,投身美股與A股市場,3萬塊人民幣——是她的全部積蓄。4個月后,她賺到了接近6萬人民幣,轉身又將其投入國內的A股市場。
左飛今年22歲,出身普通家庭,目前在某大學計算機系讀大四。以前大部分閑暇時間她都用來研究動漫和手游,但這一年來,她的眼睛始終沒離開過股票交易的App,以及金融市場的各種新聞。
在大二的上半學期,左飛上課時打開的電腦屏幕上,經常一半是PPT、另一半則是股市的分時圖。左飛發現,自己認識的所有同學里,幾乎都接觸過股票進而基金。甚至一些學長、學姐每天都會在微信群里討論某只股票的漲跌,是否應該買入還是清倉。可以說,類似左飛這樣的95后都市青年,在2020年正以肉眼可見的增勢投身于炒股炒基大軍之中。
2020年初,一場突如其來的新冠疫情令整個世界蒙上了“灰色”的面紗。但在平行時空的另一側,卻是資本世界的喧囂,無數科技、互聯網公司等待著打開IPO的大門,無數新股民憧憬著自己的投資能變成滿屏大紅。
根據滬深交易所的數據顯示,2020年中國證券市場總市值及各種衍生產品的成交量,均創下歷年最高紀錄,上證指數、深證成指漲幅領先全球多數指股,創業板指數年內漲幅超6成。
報告還顯示,新入市投資者平均年齡為30.4歲,較2019年降低0.5歲。投資者通過股票、公募基金等進行財富管理的需求顯著增加,投資者證券賬戶平均資產量59.7萬元,較2019年增加5萬元,達到歷年調查最高水平;投資公募基金的投資者占比67.1%,較2019年大幅增加21.3個百分點。
5月6日,知名券商軟件同花順發布數據:2021年第一季度凈利1.7億增長33.66% ;美股經紀公司Robinhood數據顯示,該平臺用戶年齡中位數為31歲;另外,富途證券國際(香港)去年的公布的數據顯示,美港股網上交易平臺富途牛牛90后~95后用戶增長快速,目前占該平臺用戶量近43%。
這一屆年輕人認為自己比70后80后一代更理性也更明智,對于炒股炒基以及炒幣有著自己的見解。這其中,有的人通過股票賺到了房子首付,有的炒賣虛擬貨幣日賺上萬人民幣,但是亦有人瞬間輸掉所有積蓄,甚至決定從此不再入場……
在股市幣圈的血雨腥風中,在豪賭的人性考驗中,他們的投資模式和以往的散戶有何不同?又如何面對賭性與利益的沖突?
小年輕為何愛炒股了?
2021年1月初,一個星期四晚上,左飛拿著手機,眼睛死盯著一家券商App的分時圖。
盯了4個小時,凌晨4時50多分,美國股市就要“下班”了。突然,一支名為GME的股票猛地急升,很快就到了漲幅榜首位。左飛打開Robinhood,快速點擊兩下,買入、交易,三萬元人民幣幾秒鐘內就消失了。
“都不知道這個票具體是什么,但是在Reddit上看到過這個,反正就感覺會漲。”左飛坦言,自己的美股知識還是菜鳥級,買賣全靠“第六感”。緊接著之后幾天,她都會準時打開應用程序,當上面數字顯示賺了80%后,她連忙賣出了所有股票。
左飛不喜歡悶聲大發財,有了利好她就想起了身在國內的朋友。“我跟幾個關系比較近的朋友說了,那時Robinhood還有活動——開戶送股票。我讓他們趕緊下載,還把我的美區Apple ID借給他們。結果折騰了2個多小時,最后卡在了SSN(Social Security Number)和銀行賬號上,只能作罷。”
她最心跳的一件事,是2020年1月,當時一位朋友以20元人民幣左右的價格買入了2500股某醫療企業的股票,并告訴她值得入手。半年后這支股票漲至171.7元,漲幅達到了755%。
以前只關心動漫的左飛第一次有些羨慕嫉妒恨了。“它(該醫療股)最高漲到過234元,較之前平均價格(20元)——翻了11倍。我沒聽朋友的勸告下手,后來那個后悔呀,如果一開始投5萬元進去,就變成55萬了。”
實際上,即便在去年初她對股票投資仍是近乎一竅不通,連盤前、盤后的概念亦完全懵懂:“我以為股票5塊錢收盤,下次開盤也會是5塊錢。”她最初的投資策略,是瞄準漲幅榜中急升的股票,不問基本面、不問任何信息,憑直覺進出。
對于過去一年的炒股經歷,左飛坦言:“這一年其實心情很灰色的,唯二不斷接收的信息就是疫情變化和股市變化。我也從不相信什么在絕望中尋找希望的心靈雞湯,我只是覺得,如果我有錢了之后,就會有更多的希望。”
談起95后年輕股民的炒股熱情,80后職業炒家王振也覺得有些突然。他告訴懂懂筆記,去年十月開始突然感受到身邊90后95后股民多起來了,有幾位平常從來不關心財經的年輕朋友,也紛紛咨詢他是否是否應買入某某公司的股票、如何短線炒基金。
“有一個朋友是90后,快30了,平時只喜歡買一些奢侈品和潮牌……2019年底他突然找到我,問可不可以買某體育企業的股票。”當時,這家公司身陷版權困擾,股價正值低位,“他跟我說就里面是潮牌概念,沒火之前一文不值,火了之后價格水漲船高。”
“還有一個大姐的孩子,96年的,剛上班沒多久,也是那段時間突然問我美股的事情,另外朋友圈問我數字貨幣的也有好幾個。”曾就職于某證券機構還做過財經記者的王振,面對越來越多的后浪,感覺自己一時跟不上時代步伐了。
“網上不是說嗎,現在年輕人是買了股票,才開始知道什么是股票,有些小孩兒連開盤時間都是買了股票后才知道的。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放在以前這些孩子肯定是被恥笑的對象,現在不一樣了——他們反而說我們這一代人只會瞎分析”。在2021年初,美股的GME事件曾讓王振感到一種沖擊,在他眼中,投資本應該是一門嚴謹的學問,“但是竟有人說只要賺錢就行,根本不用去研究什么公司的基本面。”
無奈之余,他也經常閱覽行業信息和市場趨勢,觀察這個他有些陌生的“炒股群體”。在他看來,各類股票交易程序的易用和普及,可能是導致小年輕沖動炒股流行的原因之一。
王振表示,現在一部智能手機在手,各種交易軟件層出不窮,用戶隨時隨地可以買賣股票。另外,這些交易平臺不時會送出“零星小恩小惠”作為誘餌,例如Robinhood、SoFi,標榜只要成功開戶,有的是開戶即送5~10美元股票,還有的號稱贈送價值100美元的亞馬遜公司股票,越來越多的股市交易平臺和應用工具卡開發者,開始直接瞄準90、 95后——這群身上自帶賭性的“菜鳥”群體。
以前作為“散戶”,如果想獲得股票相關新聞、公告、各項報告等信息,需要逐一搜索,現在一些券商的網絡交易平臺,各種實時數據分析、研判市場資訊、趨勢等功能,亦一應俱全。王振笑稱,早先年在證券公司工作的時候最羨慕一個名為彭博終端的系統,“但這個系統特別貴,而現在一個免費的炒股APP什么都能辦到了。”
王振強調,最近一兩年興起的新手投資浪潮,或許也并不是專屬于年輕人。“現在信息傳遞得更快,以前可能只是圍著專家討論,現在是全網鋪天蓋地的各種消息,各種炒股炒幣資訊真假難辨滿天飛。”在他看來,以前已有不少股民單憑消息入市,現在則是因社交網絡發達,讓這類股民更容易浮現在公眾面前,“只是現在很多媒體只刻意關注90后95后股民罷了。”
以B站、小紅書、抖音、知乎等年輕人聚集的互聯網平臺為例,圍繞基金、股市和炒幣的討論熱度都居高不下。在B站若按視頻熱度排序,可以看到基金、股票類視頻播放數最高可達70萬以上,不少視頻播放數在15萬~60萬不等。
炒股和炒幣市場里,被放大的大多是一夜暴富和一夜清貧的資訊,而年輕人似乎更樂于關注那些一夜暴富的新聞。
賭性的膨脹
關于這屆年輕人的炒股(炒基)心態,有人說特別生猛,也有人說冷靜的居多。
觀察身邊的同學和朋友,左飛認為不少90后95后買股票的心態還是相對謹慎的,“保守的偏多,會先做研究,然后低成本的試一下。”
她表示,鐵桿男閨蜜徐奇是自己的股票啟蒙導師,也就是告知她買入那只醫療企業股票的好朋友。2017年,21歲的徐奇畢業不久后就投身股票市場,謹慎的他最初小額買入,投資了鈦化工行業。在股海沉浮4年后,徐奇大概賺了近60萬元人民幣,按說足以支付二三線城市的首付了。
不過徐奇表示,最近在投資理念上和左飛等幾位更年輕的朋友之間出現了分歧。“2019年之后才投資的人,會覺得投資是一件好簡單的事。”徐奇指出,股市投資一年有10%回報,已經算是非常出色了,但反觀身邊幾位剛入場的好友,沒有30%回報的話就會發牢騷還有諸多不滿。
在徐奇看來,包括自己一直關注的GME事件,對股市而言就很不健康,“純粹靠互聯網的消息去預測股票的基本面,太幼稚了。”
其實,沖動無關年齡,更多取決于個人性格和金融市場的形勢,通常于牛市階段加入的散戶,其投資心理亦自然期望高回報。徐奇認為,隨著炒股(炒幣)工具與信息的普及化,他們的投資決定只不過更讓人看清了這一屆年輕人骨子里的貪婪。
這一點,在深圳的職業炒幣玩家徐鴻的身上也清晰可見。
2018年21歲的徐鴻在某二本大學畢業后,正在為實習的事情發愁,他學的是金融,成績一般、學校也一般,只能求助于家里人。此時表哥讓他到自己開設的公司協助財務做賬,閑暇時聊起了用杠桿炒虛擬貨幣這回事兒。
徐鴻心動之下,曾以嘗鮮心態投了幾千元(人民幣)試水。他發現相比普通股票市場,虛擬貨幣全天候開市,幾乎每一秒都在起落,而且幅度甚大。徐鴻表示,當時初次接觸炒幣,表哥就教他動用杠桿,他當時也沒多想,以為杠桿是投資的必然與基本技能。
作為初生之犢,他每一次交易的杠桿都在逐步攀升,由一開始的5倍,到10、20、50,最夸張的一次是75倍,即實際上只投入2000元人民幣,卻可以買入價值近20萬元的虛擬貨幣。
虛擬貨幣的杠桿是以保證金制度運作的,不同的杠桿倍數,就會有不同的保證金率。假設75倍杠桿的保證金率是1.3%,即該虛擬貨幣的價格只要下跌1.3%,交易平臺就會強制賣出投資者持有的虛擬貨幣,保證金全部消失。而1.3%的起落,在虛擬貨幣的世界可以是剎那之間。
徐鴻坦言自己最初的投資心態有點瘋狂,“漲了好像贏了整個世界,跌了心情好像世界末日一樣。”經歷最初半年的刺激以后,徐鴻陷入對數字的麻木。最多的一天,他交易了近30次,“好像變成了機器人,錢已不是錢,只是數字。有一天一個早上就賺了二萬,起床按兩個鍵,然后過了一小時賬戶里就多了20000。”
今年2月,全球虛擬幣價格狂飊,他帳戶里的數字跳到了15萬。同月22日,數小時內,他投資的以太幣由1900美元跌破1100美元,十幾萬元又瞬間消失了。
“其實我一開始折騰炒幣的時候,就給自己定了目標,只要翻倍就賣,但是漲的最多的時候真的是不舍得賣,就想著能再多一點,于是本金幾乎都沒了,就是一場空”,徐鴻嘆了口氣。
經歷這次損失后,徐鴻開始改變投資方式。“我覺得沒有理由像賭徒那樣去賭,就去買相關書籍學習,看了十二三本,”同時,他還查詢了很多為投資者提供技術分析工具好技巧的網站,“我一個個的看,中英文的都去研究。”
現在,徐鴻已經整理了一套技術分析方法,還學會了做T——每收入兩萬元,就會抽走一萬元。截至目前,他又賺到了4萬多塊。
徐鴻坦言,如今內心中變化的還有投資動機。最初賺錢是為了虛榮心和高消費,最近他開始思考買房和未來的生活狀態。“你想啊,如果每個月打工慢慢熬,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買房,所以我才會專注投資——你不去利用資金的話,它只會越來越貶值。”
實際上,也曾多次“孤注一擲”的左飛這兩個月也開始看書了,在買書之余她也通過刷短視頻學習一些財經知識。但是每次到了賭性被激發的時候,她都承認什么“理性投資”的內容都會被拋在腦后。
或許,在很多城市的寫字樓、辦公室、高檔公寓或者廉租房里,更多年輕人都在做著類似的炒股夢和炒幣夢,在他們看來,擁有較高學歷和大視野的自己,能夠更善于利用互聯網和APP應有工具掌握和把控股市、幣圈的信息。更重要的是,他們不相信工資能帶來“安全感”,而是相信于類似“狗狗幣”這樣的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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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徐奇每天都要從上海周浦到市中心上班。不知何時,他發現自己開始享受坐在地鐵車廂,看著交易界面的那種感覺。他笑著說道,自己沒有忘記生活的理想和追求,只是理想沒有錢不行。“我的理想就是在這個城市買一套房子”,……“我更大的理想是未來能開一個酒吧,就是那種安靜、不鬧的那種小資酒吧”。
徐鴻則表示,自己對物質已經沒有太多的掙扎。“最簡單,不管炒什么,都是為了錢,有了錢,我才可以做回我自己。”
左飛則坦言,“股票也罷炒幣也罷就是個用后即棄的工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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