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人間真實,宣泄又何妨。

壓力之下,當代青年人人自稱社畜。
從996.ICU的輿論風潮足以瞥見職場青年的工作壓力之大。但一通宣泄之后,一切似乎并沒有太大改變。爆炸的生活壓力迫使他們繼續在公司扮演兢兢業業的好員工,于是線上聲嘶力竭,線下無動于衷。
也許用力控訴只能是一時,但調侃與自嘲可以更持久。本期全媒派為你解讀這一文化圖景,看看當代青年為什么紛紛帶上了“社畜”的面具。
社畜究竟是個什么梗?
日本社畜演進史
“社畜(shachiku)”一詞起源于日本,是日本公司寫法“會社”與“牲畜”的合稱,正如其字面意思,可譯為“公司的家畜”。早在80年代末期,日本社會上就出現了這一說法,到了1990年,“社畜”更是成為了當年的流行語。
流行語背后,是泡沫經濟崩塌后人們“失去的20年”。
泡沫經濟時代,大量資金涌入日本,企業們將大筆資金注入房地產市場,扭曲與瘋狂的狀態也促成空前的人力需求。據說,當時很多年輕人是被企業求著入職的。看似一片大好的經濟形勢給了一代日本青年前所未有的寬松環境。
泡沫經濟崩塌后,就業環境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斷崖式下跌的就職人數讓“按部就班”成為過去,你要么搶手,要不就跳槽。
但由于日本對“跳槽”的歧視,在面臨無薪加班這樣漠視員工權益的做法時,大多數人選擇任勞任怨爭取變得搶手而不能自救。狂日持久的經濟蕭條把曾經的安逸的青年活生生逼成了社畜。
到今天,社畜依舊是日本社會高頻次使用的詞匯。日本人還以“社畜”為題材創作了一系列的漫畫與影視劇。
分別為《黑心企業員工變成貓改變人生的故事》、《公司職員 Debudori》、《帝企鵝》等四部社畜題材漫畫
逆襲過勞時代的中國
“社畜”一詞還成為日本最具影響力的文化輸出之一。
如今過度發達的通訊模糊了私人時間與工作時間的界限,當你隨時隨地都能被找到,也就意味著你隨時隨地都都有加班的可能。瑣碎的、偷襲式的加班方式正消耗著當代職場青年,正如去年大火的日劇《無法成為野獸的我們》中的場景:
人還未到公司,工作內容已經排滿;在上下班高峰的地鐵上推去搡來,擠得生無可戀;被強行塞滿各種非自己職責范圍內的工作;在各個地點修改客戶方案……“社畜”族群的生存圖鑒精準地擊中了當今社會上班比雞早下班比狗晚的職場青年,大家紛紛開始用“社畜”來自嘲,表達無奈。
996已經不足以描述職場青年的辛苦,007才是真正的無奈。當過勞現象在信息時代的中國變得普遍且隱形,“社畜”便成為社會共鳴。
艱辛是一方面,調侃是另一面。
或許是過于精準與真實,富有創造力的網友們也瞄上了“社畜”這個梗,生發出大量段子、表情包與熱詞。從一開始的“社身畜地”(即社會人的身份,社畜的實際地位),到后來的“無畜可逃”、“畜類拔萃”、“畜心積慮”、“畜景生情”……這屆網友簡直以社畜為詞根,創造了一本成語大全。

不僅如此,從微博社畜專屬的吐槽bot@社畜茶水間到豆瓣抱團取暖的專屬小組,當代青年還攜社畜基因踏平各大社交平臺。

由此,社畜不再只是一個用于“自嘲”的正經詞匯,還成了一個“萬物皆可畜”的熱梗。
傳播狂歡
我們為什么人人自稱社畜?
客觀來說,“社畜”確實反映了部分職場青年的生活狀況。但如今的“社畜”早已超越了原來的語義,成為一種網絡文化的專屬話術與態度集成。
無論是職場青年還是高校學生,無論真情實感還是跟風吐槽,當代青年人人自稱“社畜“。這場文化狂歡的背后,不僅僅是引發共鳴這么簡單,而是技術、文化、心理各個層面共同作用的結果。
技術賦能:被碎片化的語言模因擊中
各大社交平臺中,不管是社畜成語使用指南還是社畜表情包大賞,都離不開移動互聯網時代的技術賦能。
社交媒體時代的社畜們告別了以往的沉默,不斷地在網絡上發射自己“社畜”的瞬間。光說還并不能解恨,UGC難度的降低還讓社畜們成為狂歡的文本盜獵者,通過拼接、挪用與戲仿原有的文化符號,在二次創作與多次傳播中制造著屬于自己的社畜文化意義與快感。
在傳播模式碎片化的當下,這些個關于“社畜”的微小碎片達成了爽快的情緒釋放。
一方面,碎片化信息比完整詳盡的敘事更能帶來情緒的釋放。當代青年在“我頂得住”、“沒人逼我,我自愿加班”的虛情假意中便能尋求慰藉,相較于完整敘事,這樣“只言片語”的表達方式無需復雜的解碼,便能直抵情緒的爆點。可以說,碎片化的語言迷因是社畜文化在信息過載的環境中突圍的重要因素。
另一方面,碎片化信息給了語言迷因“病毒式傳播”的潛力。諸如“社身畜地”這樣的互聯網黑話,洗腦有趣還能戳中痛點,很快就成了壓抑已久的社畜們模仿復刻的重點。
當攜帶“社畜“基因的碎片化語言迷因飛奔而來,你想不被擊中都難。
亞文化光譜:自救無力?那就溫柔抵抗
不論是成為江湖傳說的殺馬特文化,還是近幾年興起的戲精文化、喪文化,它們都屬于青年亞文化的范疇。我們今天所談論的社畜文化同樣如此。
不同的是,“殺馬特”們通過沖天的頭發極度張揚地表達著反抗;“戲精”們在一路歡歌中自我戲謔、極致狂歡;“佛系”青年們用接受所有負能量合集的方式反抗雞湯正能量。而“社畜”青年放棄得更加徹底,直接用看似符合主流文化規訓的方式進行反諷,比如一系列集體主義風“愛勞動”表情包的生產。

在高度緊張的工作環境中,“社畜文化”成為當代職場青年的一種話語策略。
它代表著當代青年認清現實后的退縮式反抗。社畜青年大都初入社會,發現校園與真實社會天差地別。但工作壓力再大,真實生活的殘酷也會讓他們放棄硬剛,轉而選擇“自我嘲諷”的方式消解壓力。
這其中還反映了當代職場青年的夾縫生存狀態:一邊忍受著職場高度競爭的壓力,一邊又不舍也不敢離開。矛盾糾結的生活把他們推入“社畜”的大坑,認命的背后,還有對都市職場的妥協、依戀,甚至是對未來的期許。
“通過擺脫一切常規的束縛,人們盡情狂歡,以達到消除日常規范壓迫和重建生存希望的目的,從中可獲得一種狂歡式的世界感受的審美體驗。”——《亞文化讀本》
不同于曾經的離經叛道的表達方式,社畜青年們選擇集體自嘲來達到抱團取暖的目的。從“擺脫一切常規的束縛”到“沉溺無法改變的生活現狀”,姿態在變,反抗的亞文化精神沒有變。
回聲室過濾:我們都一樣
當今的青年群體更容易活在同質化的氣泡中。
雖然社交媒體的發展瓦解了信息圍墻,促進不同圈層群體的溝通碰撞,也容納了更多不同的聲音。但與此同時,信息溝通的便利為也為同質化群體的形成鋪平了路,并且媒體公信力下降讓我們更傾向于信任自己所處的群體,發生“自我指認”。
正如比爾·蓋茨在《未來之路》當中所描述的:
“我們確信我們會利用信息高速公路獨一無二的能力,找到同好者社區,加入電子社區的人越 多,社區對成員來說也就更有價值。……但當所有的人都從事與你相像的項時,你自我意識 的東西會減少。“
自我意識減少,我們就更容易被同化。這就是網絡空間中的“回聲室效應”,當我們在自己索出的群體中聽到的都是與自己一致的發聲,我們就會認為自己的看法代表主流。這同時影響我們對于信息的選擇:個人總是傾向于接受協調性的信息而避免那些會帶來不協調認知的信息。
當青年群體的部分人中發出“社畜”的吶喊,本來就有共鳴的我們便一擁而上,指認自己是社畜,認為你我都是社畜。
自稱“社畜”?誰不是個“復讀機”。
心理作祟:你是社畜嗎?好巧我也是
生活不會容易,帶上社畜的面具才不招恨。
社會學家戈夫曼(E·Goffman)在《日常生活中的自我表演》一書中提出“戲劇理論”,認為人們總是在社會的舞臺上進行著系列表演,管理著自己在不同社群中營造的印象。除此之外,人們表演的區域還有前臺(自我呈現的部分)與后臺(為表演做準備且不為人知)。
我們常常談論社交媒體上的自我美化不是真實的。同樣地,自稱社畜的自我嘲諷與貶低也可能是一種巧妙的自我服務,因為這或許可以給自己與周圍人帶來肯定式的安撫。
從微博到豆瓣,朋友圈之外各種社畜的法外之地,總是會出現#社畜們每晚睡幾個小時#、#社畜們加班費給多少#、#社畜還怎么找對象?#類似的話題。是一位合格的當代青年就最好發言,而發言最好很社畜。
社畜時代的光榮與夢想:生活對我下手了,喪臉相迎
要畜大家一起畜。如魚得水不要招搖,自救無力就帶好面具,也許這才是高度競爭環境中的生存指南。
技術賦能、心理作祟,加上網絡回音室的不斷重復回響,工作壓力之下的青年群體在不斷退縮式抵抗與認同尋求中制造了社畜文化的狂歡。
“畜而不妥”
當代青年都真實社畜了嗎?
社畜文化的風行是不是意味著“無奈”與“宿命感”成了當代青年的全部?
正如佛系青年的喪與燃,他們一邊在朋友圈高調宣布自己是重度拖延癥患者、懶癌晚期;一邊又以DDL為第一生產力奮力燃燒生命。
社畜青年們也一邊虛情假意地“告白”工作與上司,一邊又真情實感地打怪升級獲取真經。不管是排隊打卡的焦慮,還是安裝從語言學習、健身、健康飲食的各類APP,當代青年的“畜而不妥”無處不在。
面具之下,職場青年并不個個社畜。人人自稱社畜,也許只是因為生活的矛盾永遠都在。
繁瑣工作中的任何一件小事都可能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總會有那么一些瞬間,我們會活得很像社畜,比如偶爾遇到刁鉆的客戶,不巧潑水澆壞了電腦……也是在這些個難熬的瞬間,我們最容易去尋求共鳴,通過群體性的自嘲完成情緒的宣泄。
“所言非所指”的社畜文化很多時候只需要承擔情緒宣泄的使命。宣泄之后,生活工作依舊,斗志昂揚也說不定。“社畜”并不是所有人的常態。
社畜文化的表達,半是宣泄,半是自嘲,當然,其中也夾雜著幾分抗議。人人自稱社畜的當代青年,或許并不是真的人人“社畜”。
但人間真實,宣泄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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