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從體育圈的“垃圾話”到互聯網玩梗的“垃圾話”，怎么“噴”也是一門藝術。

干贏了“垃圾話”的中國姑娘

張偉麗成功衛冕UFC（終極格斗冠軍賽）草量級冠軍后，令全網沸騰的不止是她世界級的精彩表現。3月6日，喬安娜在媒體面前不斷對張偉麗挑釁，張偉麗則回以“shut up”，因為這場勝利，張偉麗有力回擊了對手喬安娜在賽前的挑釁與嘲諷，被網友們視為痛快、解氣。

中國人民對喬安娜的憤恨，其實和賽事沒多大關系，而是要追溯到她轉發了一張粉絲P的調侃新型冠狀病毒肺炎、還把喬安娜P上了防毒面具的圖。

當時張偉麗就嚴肅地回應，稱“不要拿這樣的悲劇開玩笑”，并喊話賽場見。

后來喬安娜在采訪中為自己的不當行為道了歉，但之后面對張偉麗，依然擺出了我們看到的挑釁姿態。

兇狠，霸道，恨不得貼著張偉麗的臉對她叫囂“別惹我們波蘭力量”。結果，挑釁時的囂張和失敗后受傷的觸目驚心，形成了鮮明對比，也讓覺得她“欺人太甚”的中國觀眾感到揚眉吐氣。

歡慶張偉麗的勝利時，人們也不忘嘲諷一下失敗者被“打臉”的酸爽——“吹最野的牛，挨最毒的打！”

不過也有一些UFC的老觀眾表示，雖然喬安娜之前轉發了不合時宜的疫情圖片很沒有分寸，但這些賽前挑釁、叫囂、放狠話的環節，其實并沒有中國觀眾想象中那么“惡劣”。

甚至，它根本就是UFC這項賽事慣用的商業炒作手段。比如喬安娜在面對張偉麗時嘴里不斷叨叨的那些話，在競技體育中一般被稱為“垃圾話”。

在一些比賽中，這是運動員干擾對手心緒的慣用伎倆，基本原則就是吹自己牛皮、滅他人志氣。不止是對張偉麗，每次喬安娜賽前面對對手時，嘴里就沒停過口吐芬芳。

被挑釁的對方也都毫不示弱，都是一副現在就要沖上去把你撂倒的架勢，快親上也不能退縮。反正這時候誰被氣到，誰氣場上就先輸了一截。

UFC另一位更有名的男選手康納·麥格雷戈，走起“狂妄自大垃圾話連篇”人設的路子比這還野。

甚至，比起他本就不俗的成績，這個噴遍天下無敵手的性格才是他身上最大的商業賣點。

他曾和“不敗拳王”梅威瑟上演過一場跨界之戰。這場全球矚目的比賽最終能獲得超過6億美元的總收入，造勢炒作的有力手段之一就是——康納發動最強嘴炮技能，和梅威瑟隔空互噴無數垃圾話。

當然，實力和跨界的難度擺在那兒，康納噴過的狂妄言語并沒有幫助他贏得比賽。一般人看來可能會為他事前自大、事后打臉而害臊，但這個害臊在他獲得的利益面前不值一提——經此一役，康納的商業價值和個人知名度暴漲，還在俄羅斯世界杯和總統普京親密合影。

用現在的話說，就是“提咖”了。

哪怕比賽結束很久后，康納還是要在社交媒體上隔空挑釁：“要不是有規則保護，你早就進殯儀館了”。嘴巴的確夠“臭”，可是他的ins ID都毫不回避自己給他人留下的印象：the notorious（臭名昭著的）。

因此，在某些商業賽事的“規矩”里，用垃圾話武裝自己、攻擊他人的意義，就是不斷在激怒對方的邊緣大鵬展翅，在對方情緒失控的底線瘋狂試探。

總之越是顯得自己狂妄傲慢，越是能集中更多的目光。因此也有不少人認為，喬安娜的種種表現可能也是一種為了激怒對手和對手背后的支持者的策略。

她的舉措有出格的地方，可是借此吸引來史無前例之多的中國人關注這場女子對決，營銷的目的也確實是達到了。

垃圾話其實也是門藝術

當然，垃圾話并不只是營銷、也不是垃圾，也有相當之大的水平差異之分。

它可不止是罵人、詛咒、下三路的粗鄙，或者用種族歧視、褻瀆宗教、消費災難等手段冒犯對手的底線。被玩得高級的時候，“講垃圾話”其實可以是一種極具個人魅力的文化。

比如常看籃球的朋友一定知道，NBA曾經是一塊垃圾話金句頻出的沃土。常看籃球的上了點年紀的朋友更是知道，當年NBA的名宿們不止是球場上的巨星，口頭上也是垃圾話高級藝術大師。

喬丹不會出口成臟，只會輕描淡寫地在自尊上進行降維打擊：“兄弟，你差點兒就防住我了。”“大鳥”拉里·伯德不會口吐芬芳，只會優雅地擊垮對方的心理防線：“你們想好誰要做第二了嗎？”

當個文雅智慧有水平的噴子，想想也知道多不容易。最近這些年，在NBA開始收緊對垃圾話的懲罰之前，看客們還一度哀嘆這門語言藝術逐漸衰落。

比如科比，本身人家垃圾話水平其實也很不俗，但偏偏被抓住過一次把柄：某場比賽他和阿泰一頓喋喋不休互相糾纏之后，電視臺專門研究了他倆的唇語，發現二人一直在復讀：

“你給我滾開。”“你才給我滾開。”“你才給我滾……”

狼王加內特嘴上也是百無禁忌，有一次對安東尼說“你老婆嘗起來像甜甜圈”，氣得安東尼賽后選擇了社會人的方式，去堵了加內特的大巴。

確實，垃圾話波及到對方的女性親屬是比較令人不齒的一種操作。

2006年世界杯決賽齊達內那震驚世界的一頭槌，就是因為馬特拉齊在他身邊絮絮叨叨地羞辱了齊達內的姐姐。

對于中國的體育觀眾來說，垃圾話這種熱衷挑釁、展示狂妄、甚至會越界變成“不尊重”的文化，如果脫離了那股舉重若輕的霸氣，的確不太好理解和接受。

在中國野球場噴垃圾話，活不過三分鐘

在國人心中，張偉麗在贏得比賽后的大氣姿態，似乎才是正確的打開方式：

“我不希望在八角籠里說垃圾話，在這個平臺上我們都是武者，需要互相尊重，需要給孩子們樹立榜樣。我們是冠軍，不是暴君！”

畢竟中國人的老話講究“勝不驕，敗不餒”，崇尚的是謙遜的美德，骨子里本能地不喜歡太過張揚的出頭鳥。不管是勝利者還是失敗者，都該講禮數，“深藏功與名”的內斂和風度才是強者風范。

自然，還沒開打就把牛皮吹出二里地的垃圾話文化，在國人眼中更像是弱者的虛張聲勢，一旦被戳破更是丟面子。

而且，垃圾話本身就是以冒犯和激怒為目的，這在我們的公共禮節中更是很不得體。

除非，看客本來就希望競技中的一方對另一方進行冒犯和激怒。

因此，我們難得地能看到對壘雙方激烈互噴的場景，大概還是17年格斗狂人徐曉冬和傳統習武者們轟轟烈烈約架的時候。

這廂徐曉冬罵武林宗師一個個都是大騙子，那廂武林大師罵他抹黑中國武術博大精深，三言兩語就上升到了上升到了熱血沸騰、民族復興的高度。

正氣含量實在太足了點，都讓人有點不好意思把這劃為垃圾話的范疇。

當然，這種互噴已經并非競技體育中的心理戰策略，而是各自以為的“匡扶正義”，向著圍觀群眾高喊立場和態度罷了。

當普通人在生活中面對面的時候，嘴炮文化有多難以被接受就更不要說了——誰敢當面對別人噴垃圾話，誰就是自己找削。

混跡野球場多年的直男們，最懂這是啥意思：在咱們這兒打球要是嘴上不干不凈，可能活不過三分鐘。

所謂的垃圾話嘴炮，只能限于熟人之間無傷大雅的調侃：“放他投放他投！”“你鞋假的。”“打你不用穿真鞋……”

如果是野球場上半生不熟的對手，還膽敢學加內特的“甜甜圈”梗，十有八九都是打贏坐牢打輸住院的結局。畢竟我們的社交文化中，可不會認為互噴垃圾話是一種互相刺激腎上腺素的手段，單方面受到攻擊的時候心態可能就已經崩了。

當代新型垃圾話，由祖安人復興

有趣的是，隨著這個世界逐漸變成網友對線的天下，“垃圾話”這種小眾文化反而逐漸在網絡上文藝復興。

它甚至還變異成了一種新的青年文化。因為“垃圾話”這個詞現在在中國互聯網的理解中，常常不是體育圈的原本意義。

如今，只要對方（或者自己）是個“噴子”，那么口中那些粗鄙的、情緒化的、自己都不太明白有啥意義的言語，都可視為“垃圾話”。

原本互相挑釁、互相蔑視的對峙感被弱化，向世界輸出垃圾話變成了一種直擊靈魂的情緒宣泄。

而能讓新時代垃圾話茁壯生長的土壤，莫過于沒有愛情也沒有人性的電子競技。當然，中國電競圈其實本身是深得競技體育垃圾話精髓的。

尤其是中國電競還較為小眾、野蠻生長的時候，也曾經歷過垃圾話的黃金年代，將嘲諷、狂妄、不可一世發揮得淋漓盡致。

代表人物，莫過于人稱“怒吼天尊”的rOtk_xB——在電競沒有隔音室的年代里，他就是人間擴音器、行走的噴壺，一張嘴就是金嗓子喉寶和西瓜霜含片爭搶的代言人，對著已經落了下風的對手吼到他們恨不得立刻自盡：

“會不會玩？會不會玩？別玩了，回家吧！”
“是不是沒輸過？是不是沒輸過？！”
“滿不滿足？我只問你滿不滿足？我讓你徹底滿足！”

當打游戲越來越變成一種全民愛好的時候，它激烈的情緒輸出方式也逐漸演變成了年輕人喜聞樂見的網絡文化——“噴就完事兒了！”

已經出了圈的“祖安人”梗，就足以證明當代網友到底是有多渴望極致的垃圾話帶來極致的快樂。

“祖安”本來是英雄聯盟游戲中的一個分區，因為其玩家擅長用極致的文采辱罵對方的媽（此時的媽已經變成了一種異次元的象征符號）而揚名整個中文互聯網。

以至于現在，不管你打不打游戲、懂不懂祖安到底是啥……只要生氣了，人人都能立刻祭出祖安最強語錄以解心頭之恨。

雖然大家都不齒當鍵盤俠，但在祖安語錄成了互聯網垃圾話時尚潮流的時候，沒有一個祖安人是無辜的。

但祖安之風盛行后，反而也形成了一個有意思的怪圈：別看年輕人在網上垃圾話連篇，罵起人來能讓諾貝爾文學獎都懷疑文字的意義；其實真實生活中根本不敢吵架，遇事兒屁都不敢放。

大概正是因為習慣了回避現實社交中的張揚和沖突，講究表面的平和，反而造成了這種壓抑的爆發——現實中我唯唯諾諾，只有網絡上（還得是沒有熟人能看得見我的地方）才能重拳出擊。

想想也是，要是生活里就已經敢跟人剛猛對線，誰還需要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猛敲鍵盤呢？

文：賈小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