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寫／魏一然

編輯／萬天南

在北京漂了18年的劉文竹曾問朋友，你知道我現在最渴望什么嗎？

豪宅、豪車、自由的生活......朋友猜測。

“都不是，是一個北京戶口”。

近幾年，隨著戶籍改革，許多城市已實現“零門檻落戶”，戶口似乎不再重要。

但北京不在此列——越稀缺，越昂貴，數百萬北漂對北京戶口夢寐以求，是看中了附著于戶口之上的各種城市福利和優勢資源。

“孩子可以享受北京的教育資源，參加北京高考，大學錄取率幾乎全國最高，醫療資源也是全國最好，買房買車都方便，孩子上公立學校和私立學校隨便挑”，這筆賬，劉文竹心里算了無數遍。

前段時間，網紅教師張雪峰，因沒有北京戶口搬離北京，去了蘇州，引發熱議。

臨走前，他寫道，再見了，我奮斗了14年的北京。

教育大V無奈離京，北京戶口那么難落嗎？

4月15日，北京啟動積分落戶政策申報，常住北京的745.6萬“北漂”，又看見了落戶的曙光，而這已經是積分落戶政策實行的第四年，此舉是為了“吸引創新創業人才，以此促進城市的健康可持續發展”。不過，申請成功率并不高——2020年，12萬申請者，6000個落戶指標。

林一卓無疑是幸運的“錦鯉”，2020年，他通過積分政策落戶北京，這一刻，足足等了15年。一紙戶口解決了孩子的高考問題，卻并未給他帶來足夠的歸屬感。

90后吳瑤，說不清自己是幸運亦或不是。為了落戶北京，名校海碩的她，選擇了事業單位，卻為此放棄進入互聯網大廠的機會，每月6000元左右的工資，“窮”得很穩定。

劉文竹的痛苦和焦慮，代表了大多數渴求北京戶口的“北漂”們，來北京創業18年，納稅已有近千萬，卻因為無法落戶，正在考慮第二次“背井離鄉”。

兩次放棄落戶北京的機會，15年后終于落戶北京

林一卓 80后 公司總監

我快40歲了，去年才拿到北京戶口，但我不是北京人，我是江蘇人。

2005年，我在北京一所211高校畢業。很幸運，在院長的推薦下，進入北京一所公辦中學，妥妥的事業單位，解決北京戶口。

當時的我，年輕，莽撞，對北京戶口沒概念，也不在意。

大概工作到半年左右，學校要求簽三方合同，落北京戶口，但工作時間必須續簽五年以上，如果五年內辭職，要按照比例付違約金。時間太久，我不記得違約金的額度，但我清晰記得，沒半點沒猶豫，我就放棄了。

我不喜歡那種工作氛圍，也不太適合這份工作。畢竟，我做不到，課堂內不充分講解，課后卻收費補課的行為。

年輕人嘛，不愿隨波逐流，認死理，也很倔。

既然放棄了戶口和穩定，咱就以賺錢為目標吧！

離職后，我成了“北漂”，幾次跳槽，最后進入大廠成為運營總監。

直到結婚生子，我才意識到，北京戶口到底承載了什么。

2017年，我開始考慮落戶問題。

當時我在大廠工作，公司有一些落戶指標，需要排隊。

我打算報名，可一看前面排了好幾千人，覺得沒戲，又放棄了。

放棄了畢業第一份有戶口的工作，人才引進政策也不符合，年紀越來越大，前方的路似乎也越走越窄。

我甚至開始考慮，如果不能在北京參加高考，就送孩子出國吧。

當然，與其他為了戶口痛苦且焦灼的人相比，我還算淡定。

我愛人有工作居住證，相當于北京綠卡，孩子可以就近入學，但不能在北京參加高考。

沒有戶口，也無所謂，畢竟孩子才上二年級，未來的教育如何改革還不得而知。

可生活在北京，戶口是橫亙在面前一座無法逾越的大山，終究還是要去爭取。

2018年，北京積分落戶政策開始全面推行，我又看到了落戶的希望。

可還沒等到正式申報階段，就因為換工作，這事便擱淺了。

2020年，我再次申報，又出現一個“小插曲”。

我是2005年畢業，學信網上只能查到學歷證明，但查不到學位證明。沒辦法，只能回學校去開證明，又耽擱了幾天，險些報不上。

北京落戶積分指標一共9項，合法穩定就業指標、合法穩定住所指標、教育背景指標、納稅指標、年齡指標等等。

我的教育指標是本科學歷，按照政策只能加15分，與研究生差11份，與博士差22分。

幸好，這些年在大廠工作，薪水不低。

也感謝這么多年，自己一直努力工作，讓年納稅額超過了10萬元，這項指標額外給我加了6分。

線上申報結束，我估算了一下，大概能有90多分。

7月份公布結果，成功申請積分落戶。

第一時間給在老家的媽媽打電話，她很平靜地問我，老家的戶口不好嗎？

落戶之后，我帶著妻兒回老家，買了一套103平米的房子，花了大概160多萬。

回來還挺后悔的，為什么不在北京通州買一套小居室，把父母接來一起住。

當時就是很沖動，太喜歡家鄉了。

拿到北京戶口，我也不覺得自己是北京人，北漂了這么久，歸屬感早被耗沒了吧！

北京戶口申請下來之后，身邊人很震驚，他們和我條件差不多，以為申請很難，都沒敢嘗試。

其實，只要你有北京居住證、不超過法定退休年齡、連續繳納社保7年以上，但補繳記錄不超過5個月，無刑事犯罪記錄，就可以申請。

北京工作流動性大，很多人換工作之后社保容易斷繳，僅這一項就擋住很多人。

我還特別留意了申請的人數，據北京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局統計，2020年，122852人在線提交積分落戶申請，有6032獲得落戶資格。

今年落戶規模依然是6000人。

我分析了一下這幾年積分落戶的情況。

幾乎每年申請的人數都在10萬人以上，積分落戶申請成功人員主要集中在1970年—1982年之間，逐漸在向80后轉移。學歷主要集中在本科生，然后按照比例是大專生、碩士研究生、博士研究生。

我發現，落戶成功人員主要集中在擁有穩定工作，較早購房的人群，如果想要通過積分成功落戶，可以重點考慮提升學歷、職住區域等方面。

申請不成功，也不損失什么，有機會都去試試吧。

為一紙戶口放棄高薪大廠，名校海碩每月僅賺6000元

吳瑤 90后 事業單位員工

我算是幸運的吧！

畢竟現在這就業形勢，很多海歸找不到工作，而我憑借這個身份，拿到了北京戶口。

我是90后，本科讀的是985院校財經專業，研究生是在澳門名校讀的傳媒專業。

去年5月份畢業，回國后投了20多份簡歷，回應的不多。后來，有個大廠通過面試，就在同時，我也接到了一家事業單位的入職通知。

選擇大廠意味著高薪和發展，而事業單位卻有機會落戶北京。

權衡再三，我選擇了后者。

海歸研究生在北京落戶，有一個硬杠，必須是學業結束回國兩年內提出申請，而且必須是第一份工作。

有很多海歸回國后，不清楚這個政策，隨便找了第一份工作，就失去了享受這個落戶政策的資格。

還有人是因為在單位遲遲排不到落戶指標，回國超過兩年，也失去資格。

我沒錢買房子，沒結婚，也沒孩子，北京戶口對我的現實意義不大。但畢竟常住北京，這些問題早晚會遇到，既然有機會解決，也算卸下一塊心病。

公司的海歸很多，即使有資格落戶，也要排隊，我當時擔心，如果排不上，又過了兩年期限，就徹底沒戲了。

畢竟公司幾百人，戶口的指標只有5、6個。

入職差不多三個月后開始排隊等落戶指標，之后的等待就很焦灼。

晚上做夢總是夢見，沒排上，還去寺廟燒香拜佛，乞求一切順利。

直到2020年底的一天，人事通知我填表。

我記得印象很深，當時在地鐵上，我看了一眼微信工作群，Hr在群里@我，讓我準備一些表格材料。我知道，這件事成了。

地鐵人特別多，我努力控制表情，但內心早已樂開花，巴不得馬上下車跳起來。當時就把截圖分享給父母，還有特別好的朋友。

下車后，我又給媽媽打電話，她非常興奮，一直在笑。

畢竟在父母眼里，有戶口的工作，才是好工作。

其實，我們公司有很多老員工，也在申請積分落戶，孩子都快上初中了，都40多歲了，還沒著落，很焦慮。

但我們公司人才引進這個落戶政策，是教育部留學服務中心專門給海歸碩士的福利，對于留學生來說，在通過率和指標配額上，有比較大的優勢。

公司的國內研究生和本科生，不管是畢業于985還是211都不能享受這個政策，所以大家都挺羨慕我的，也會有人說風涼話。

其實，他們不知道，我也很糾結，畢竟也是放棄了高薪的大廠工作。

公司每月工資就6000多，在北京這樣的城市，別說體面的生活了，就算維持基本溫飽都不容易。入職之后，我跟公司簽了工作協議，必須工作滿5年，否則離職要支付20萬違約金。

公司很多歸國留學生畢業院校都很好，能力也很強，可為了北京戶口，都放棄大廠，來到這里工作。

其實，很替他們惋惜，畢竟5年之后，年紀大了，再去大廠恐怕也沒什么優勢了。

我也沒想好，下一步該怎么辦。

本科畢業后曾在大廠實習，實習工資都比現在正式工資高。

在國外留學，我還曾做過代購，一年差不多能賺10多萬，剛好夠生活費，但沒有任何積蓄。

現在工資這么低，賺得錢剛夠溫飽，總不能讓父母再給拿錢付違約金吧。

如果兩年之內，工資依然是這個額度，也沒有任何提升空間，那我寧愿離職了，就當拿錢買時間吧。

在北京納稅近千萬，卻只能第二次“背井離鄉”

劉文竹 70后 北京創業者

就因為沒有北京戶口，我們每天都在糾結要不要第二次“背井離鄉”。

第一次“背井離鄉”，是2003年從東北老家來北京創業。

那可真是一窮二白，剛結完婚兩個人就一萬塊錢積蓄。

到了順義，我們在朋友的幫襯下做了鋼材生意。

孩子出生后，戶口問題就變得迫在眉睫。

我們夫妻沒什么學歷，積分落戶毫無優勢，也不符合人才引進政策。這幾年繳稅差不多1000多萬了，可也算不上納稅大戶。

我甚至都想過，干脆離婚吧，找個北京人結婚，這樣孩子的戶口就解決了。

可這終究也不是辦法，好好的日子，總不至于因為一個戶口，就真的離婚，而且還涉及的婚后財產分割等問題，挺麻煩的，我也就是賭氣過過嘴癮。

我還花了2萬多塊錢，買了一個大專文憑，可在學信網卻查不到，找騙子退錢，人也聯系不上。就是被這個戶口弄的，焦頭爛額，不然也不會上當受騙。

實在沒辦法了，我們去三亞買了套房子，孩子爸爸戶口落在三亞了。

可三亞不適合做我們的項目，也沒什么資源，舉家搬遷就得從零開始。

最近又考慮去天津買套房子，但戶口還是落不下。

有人說，天津戶口20萬可以買到，有了上次被騙的經歷，這次不能再上當了。實在沒辦法，就只能離開北京，打算去武漢。

武漢好歹有個小分廠，也不算重新開始。

但北京已經成規模的廠房，還有北京的優質客源都得放棄。

營收肯定會減少一半不止，一年損失得在2000萬以上。

為了孩子，沒辦法。如果一直在北京上學，又不能參加北京高考，孩子只能出國或者去職業學校。

我曾計劃讓孩子去私立學校，每學期25萬，但畢業后只能出國留學，孩子也不愿意離開我們。

最近就要做出決策，畢竟孩子已經讀初一了。

去哪兒參加高考，都要在當地上初中，否則學習內容銜接不上，試題也不一樣。

看來，我們注定要第二次“背井離鄉”了。

北京不是故鄉，可畢竟在這里居住了18年，奮斗了18年。

人生有幾個18年啊，那是最美的青春時光啊。

如今，這里只是一個埋葬了我青春的城市，再無其他。

沒什么可遺憾的，就是不甘心吧！（文中林一卓、吳瑤、劉文竹皆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