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要做的一些數據還在做，但是不敢明目張膽，控評組和數據站的微博名也連夜改了，以免被抓到?！蹦撤劢z后援會會長韓一鳴（化名）說。

2021年8月27日，中央網信辦發布通知，要求取消所有涉明星藝人個人或組合的排行榜單，嚴禁新增或變相上線個人榜單及相關產品或功能，進一步加強“飯圈”亂象問題治理。此外，通知還包括優化調整排行規則、嚴管明星經紀公司等十條相關意見。

飯圈要涼了？吃瓜群眾們紛紛拍手稱快，“終于可以放輕松追星了”、“不愿再看到喊口號的控評標語”。

就在幾天前，飯圈生態又出現了一場大型的引戰互撕事件——趙麗穎粉絲因不想看到趙麗穎與王一博再次一塊拍電視劇，在網絡上發起了大規模的言論攻擊。微博因此進行了整頓，截至8月25日，微博累計禁言賬號2080個，關閉賬號2459個，其中百萬粉絲以上規模賬號7個。

8月27日，時代周報記者探訪粉絲組織內部發現，想象中的恐慌與失落情緒沒有出現：996數據女工仍在兢兢業業地打榜、注水數據；粉絲管理者還在擠破頭為偶像集資打投......

“我們也想快樂追星，但營銷號制造的數據焦慮、對家的造謠和數據趕超，都讓我們不敢歇著?！表n一鳴稱。就像雞娃成癮的家長，自己“不敢停下，也不能停下”。

做給資本看

飯圈的內卷和焦慮，起初源于各種奇奇怪怪的榜單。

以微博的助力榜為例，粉絲通過簽到、發帖、評論、轉發等方式為喜歡明星的增加影響力，超話則根據影響力值進行順序展示。對粉絲來說，助力榜的排名不僅是人氣象征，也與明星的資源掛鉤。

想要榜單靠前，粉絲不僅要想辦法提高藝人微博的閱讀與互動等數據，而且要提升偶像的“愛慕值”。前者可以靠“做數據”，后者直接與錢關聯，總結起來就是時間、精力和金錢一樣都不能少。

已有8年追星史的20歲青年小果身在粉絲群體中的”搶評組“，這個組的任務是在明星相關微博出現的第一時間貢獻正面評論?！拔壹炔幌胍吹角宦傻牟屎缙卦u方案，但我又得不去做，因為資本就是要通過數據來看這位藝人的活粉量帶動量，”小果有些無奈的表示，“打投目的就是上榜，為了讓各大品牌方在選人的時候發現自家偶像的商業價值?！?/p>

粉絲的努力，為了明星們的代言機會？

“一萬次的轉評贊組合，30~50塊”“增加愛慕值鮮花，需要購買12元的包月微博會員”，李艾每天4-5小時連軸轉打卡，睡覺前把視頻開著循環播放為偶像刷熱度。李艾堅信，這一切付出都是為了讓偶像登上頂流的寶座。

可榜單在前就是頂流嗎？

“之前的榜單、超話積分都是靠一個人手握十幾個小號做任務、發動鈔能力推動的。用超話榜單來衡量一個藝人太片面了，這種數據既然能有標準把它做出來，當然也有方法能把它水上去。”小果說。

明知這種攀比沒有意義，但在整體的環境氛圍中，也只能被迫接受內卷。

一位年近40歲的一線城市追星族告訴時代周報記者：“品牌方當然知道數據是假的，但是排名榜單在某種程度上也存在參考價值。在所有人都在做數據的情況下，排名高的明星在活粉數量、粉絲粘性和積極度上肯定更勝一籌?！毖韵轮?，品牌方早已在開始默認數據為假的情況下挑選代言人，不參與作假的小明星自然沒有任何機會。

粉絲們的愛、快樂和價值，最終還是被精準的數據具象化。超話排名上升了，代言數量增加了，專輯銷售量登頂了，熱搜又上了好幾個......無數像李艾、小果這樣的“數據女工”，日夜勞作在流水線上。

8月27日，中央網信辦發布通知，要求取消所有涉明星藝人個人或組合的排行榜單；而早在今年5月，微博就下線了讓無數“數據女工”淪陷、掀起腥風血雨的明星勢力榜、明星超話“積分助力”機制。

看到消息的李艾松了一口氣，高呼“打投女工終于自由了”。但很快，群里又響起了管理催促做數據的聲音，這一次他們的目標是微博超話榜排名前10。而就在目標定下不到半小時，8月27日，微博官方取消超話內部排名，點入超話后頁面從排名狀態變為隨機推薦。據悉，稍早前有網友發現cp超話和明星超話也已經不外顯了。

網絡榜單千千萬，碰星、funji、百度......小果認為，禁止一個超話榜單還會有很多其他途徑的榜單?！斑@是個殘酷又現實的世界，資源就那么丁點，粉絲必須為偶像拼出一條路來?！?/p>

飯圈的江湖拼殺仍在繼續，只是換了個地方。

粉絲被“圈養”

除了飽受詬病的排行榜，所謂“粉絲運營”機制也是飯圈改革的重心。在中央網信辦的十條措施中，特地提出了規范粉絲群體賬號、嚴管經紀公司兩大類。

藝人姜思達曾在一期訪談節目中，針對“粉絲運營”發表了自己看法，“仿佛粉絲是被圈養的牲畜，是一個沒有自由意志的對象。一個主體本可以自由使用的時間，都被別人拿來運營和安排?！?/p>

策略組、打投組、搶投組、財務組，飯圈內部所有人都被打上標簽給予分工；“全員夜投！力爭C位”、“送寶貝走花路吧”每晚，粉絲群都會出現同質化的打氣口號......在飯圈運營者的指導與圈養下，粉絲們逐漸與其成為共同體，誰都離不開誰。

“國內飯圈現狀就是畸形，非?；?。一直以來說整頓飯圈，但到這個月初為止其實沒有看到太大的成效，因為營銷號和大粉的存在才是毒瘤，一直到月中某女演員的大粉被禁言我才看到一點希望?！毙」硎?，“在某女演員工作室被禁言后，各個明星也應該都有一個警示了，至少在表面上，會把面子做足，今天起床后看到自己的愛豆們都在發倡議書，希望粉絲能聽進去吧?！?/p>

小果所說的“營銷號”指的是新浪微博等各大平臺上以發布明星消息“挑撥”粉絲情緒以獲取流量的賬號，“大粉”則指的是以各家后援會為主的飯圈運營者。

“專項行動如果能深入飯圈的話，我認為會有成效的，但是如果僅把眼光放在普通粉絲身上，則很難。榜單取消了，好事，豆瓣一些小組封了，好事，但一些引戰的營銷號什么時候處理呢？”小果對時代周報記者表示，“另外，各家的后援會數據組明里暗里讓粉絲集資、做數據的行為又該怎么處理呢？”

在某流量明星工作室號召理智追星的微博下方，粉絲也開始了控評

在明星勢力榜下線的前一天，中紀委網站刊文《深度關注 | 整治“飯圈”亂象》，文中指出：在當下中國“飯圈”，串起了“偶像—粉絲—商業平臺—娛樂經紀—營銷機構—廣告商—廠家”各個利益集團，無所不用其極，收割大量粉絲特別是未成年粉絲的“錢袋子”。

“我們是對數據和打榜深惡痛絕的，但有時候公司一邊公開發聲明，一邊私下榜單和數據維護還是要粉絲去做，最后背鍋的還是粉絲?！表n一鳴稱。

據韓一鳴透露，8月15日開始，哇唧唧哇公司負責和后援會對接的粉絲運營人員就失聯了。以韓一鳴為代表的粉絲后援會曾多次給官方發去郵件、信息，甚至打電話詢問，但始終得不到回復。“也不知道這一波整頓影響如何，公司沒有給我們一點信息和提示。”韓一鳴感到為難。

缺少運營，粉絲群開始混亂，不少人還退了群。韓一鳴回想起當初打投、應援、集資、控評的熱血時光，又算了算兩年以來追星的花費，包括各類集資、買商務和買周邊在內，已經高達3萬多元。

追星真的變簡單快樂了嗎？

整治方案下來的6個小時后，李艾仍舊按時拿起手機，漫無目的地打榜、投票。

“追星不就是讓自己開心嘛，誰也不想做996的數據女工啊。”李艾說，但不做數據自己的偶像就會被人拉出來嘲諷，說數據與名次不符，說掉粉?！安豢赡芩尚傅模當硨萘Α瘯颂摱搿?，她拒絕就這樣丟掉武器。

“數據不敢停下來，因為其他家也在做，你不能不做，你的數據落后了，就會影響到他的流量和商業價值?！表n一鳴也在為自家哥哥奮戰在第一線。

“營銷號經常會發散很多匿名造謠信息，或者故意發一些飯圈攀比內容，比如誰家數據，還有各路明星比丑比美，這些內容都會引起粉絲撕互撕和空瓶。”韓一鳴認為，應該針對這些營銷號提出一些整改措施，否則飯圈的攀比和互撕行為還是會繼續存在。

6月，中央網信辦決定在全國范圍內開展為期2個月的“清朗·‘飯圈’亂象整治”專項行動，全面清理“飯圈”粉絲互撕謾罵、拉踩引戰、挑動對立、侮辱誹謗、造謠攻擊、惡意營銷等各類有害信息。

行業整治勢在必行，韓一鳴也希望粉絲能以更加平等放松的姿態去追星，“不需要去做這么多數據、打投，不用每天為了一些莫須有的謠言去做澄清和反黑?！?/p>

小果則希望整治行動可以讓飯圈回歸初心，當有人問起他追星是為了什么的時候？他可以大膽回答：為了獲得快樂。

（應采訪對象要求，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烽巢網注：本文來源于微信公眾號“ 猛犸工作室”（ID：MENGMASHENDU），作者：郭梓昊、陳佳慧、馬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