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寫／星辰

編輯／陳紀英

求職市場有多卷？

高校畢業生最能感同身受——經過十幾年寒窗苦讀，2022屆的1000萬畢業生，都想在校招季一躍龍門。

大廠、國企、考公，通常位居應屆生求職鄙視鏈的頂端，而985、211通常是上述熱門職位的硬性要求。即便有些崗位沒有明示，但優先招錄985、211畢業生，也是形成共識的默認規則。

但在1000萬求職大軍中，“雙非”（“雙非”原來指的是既非985也非211的高校，在首批國家“雙一流”高校名單公布后，一般也指非世界一流大學、非一流學科高校建設學科）畢業生占據了絕對主流，占比高達九成左右。

盡管今年互聯網大廠都提升了校招規模，但雙非畢業生要想改變大廠HR的固有認知，敲開大廠的門禁，難上加難。

《財經故事薈》采訪了一批往屆“雙非”畢業生，有人水到渠成，有人幾經周折，有人接受現實，有人巧妙迂回，有人至今待崗……

大學四年997敲開大廠門，內卷一年轉跳小廠

威威 哈爾濱某雙非大學 本科 2019屆 計算機專業

成績普通，曾于滴滴公司實習，秋招收獲騰訊、美團、映客和有贊的offer，因為喜愛杭州走入職有贊，一年后離職。

成長、求學于東北的威威，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現實主義者，從讀大學第一天，他的目標就很清晰——拿下大廠Offer，走出東北，去大城市奮斗。

作為一個雙非生，為了實現大廠夢，他主動放棄了很多——晚上周末在自學，寒暑假忙著實習，“我資質一般，不努力就被卷下去了”。

從大一開始，威威就經常去刷各種大廠面經，學C++、背算法題、讀熱門項目源碼、從github上扒項目，“我對寫代碼其實興趣不大，想做程序員完全是因為工資高、好就業”。

大二下學期時，他就開始瘋狂投遞簡歷，最終拿到了滴滴的實習offer。

如今，回憶起被塞得滿滿當當的大學經歷，他有時候也會有點后悔，“大三就離校去實習，少打了一年球賽，少彈了一年吉他，少談了一場戀愛；有時候也會羨慕沒有出來實習的同學，不用過早接受社會的洗禮，可以多搞搞興趣愛好、參與社團活動，享受大學生應該有的快樂。”

但有失必有得，畢業秋招時，威威投遞的大部分互聯網大廠，都給了他面試機會，雙非學歷的影響微乎其微。

最后，他拿到了騰訊、美團、映客和有贊的offer，“我并不否認學歷的重要性，只是互聯網公司更加注重實操，能力和經驗比學歷更加重要。”

在威威看來，只要不逃避，面向就業方向提前布局、不斷學習，進大廠并不是很難，“平時多折騰，校招不用愁，水到渠成。”

而所謂的“就業難”，是因為學校教育和職場所需能力脫節而至，“哪怕是名牌大學畢業生，如果只接受學校教授的知識，也不容易拿到理想職業，學歷差就用能力補上。”

為了心中夢寐以求的杭州，威威選擇了有贊，過上了早十晚九寫代碼的生活。

但不到一年，新鮮勁兒就過去了，“杭州就像包裝出來的網紅，用光鮮的外表吸引著一批批年輕人”；大廠的高壓生活，也讓他倍感疲憊，“好不容易來了大廠，我并不享受，也不快樂。”

他開始反思自己是否過于急躁和功利了——拼死拼活學習，就是為了加班寫代碼賺錢，最高目標在一線城市買房定居。這真的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嗎？

在入職一年之后，大廠的光環徹底褪下，杭州的吸引力也逐漸消失，威威選擇了辭職，“一方面是本來就對技術興趣不大，另一方面是不愿再透支精力賺血汗錢，碼農真的很累。”

如今，威威在上海一家小公司做技術支持，薪資與之前持平，但不再背負996的高壓，工作輕松了許多，他可以稍微慢下來，有時間彈彈吉他、打打籃球。

不過，輕松之余，他也有點迷茫，大廠夢是徹底沒吸引力了，現在到底是要在大城市繼續奮斗當社畜，還是回家考個公務員安穩度日呢？

威威的內心很矛盾。

雙非“學渣”：校招作跳板，社招進大廠

劉楓 杭州某雙非院校 本科 2020屆 新媒體專業

成績排名靠后，實習經歷豐富，畢業就職于微盟公司，一年后社招拿到字節跳動offer。

從大一入學，為了大廠夢，劉楓就“步步為營”。

即便在這所雙非院校，劉楓也遠遠稱不上學霸，“雖然學校和個人成績沒什么優勢，也不能自我放棄，只想著輕松玩耍，我的策略是靠實習經歷去補短板”，大學四年，劉楓實習的腳步就沒停過。

在實習期間，劉楓并沒有明確感受到“雙非生”的身份尷尬，大廠之門并沒有對她徹底關緊。劉楓曾拿到過網易公司社群運營崗及博雅公關PR崗的offer，她選擇了更感興趣的后者，擔任福特和西門子的公眾號運營。

但到了真刀真槍的校招環節，劉楓才深切感受到，“雙非”原來真的不太招HR待見，時不時就被“特殊對待”，但她忍了下來，“一個公司的HR給出4500的月薪，我不敢往高了談，更不敢提出額外要求，因為二本給不了我這個底氣。”

校招期間，劉楓不敢輕慢，簡歷投了近兩百份，在林林總總的大廠崗位中逡巡，眼花繚亂不敢錯過一家，但只有字節跳動一家通知她進入面試。

雖然精心準備，但她依然在字節跳動的四面中敗北，“校招中來自雙一流高校、海外名校的各路大神實在太多了，雙非本科的學歷確實沒有競爭力”，劉楓很無奈。

盡管在校招中沒有拿到大廠offer，但劉楓的大廠夢并沒有終止，“我就一門心思想進大廠”。

既然校招無門，不妨瞄準大廠急需人才，以校招做跳板，先去小廠鍛煉，然后曲徑通幽，“哪怕暫時無法進入大廠，也要對標大廠的相同崗位，去面試其他公司，如果以后要跳槽，與大廠的配適性才更強。”

經過仔細權衡，劉楓看中了信息流廣告優化師這一崗位，“我對標的崗位屬于字節跳動比較新興的部門，處于擴展時期，業務體系還不夠穩定，進入的門檻會相對較低，而且提升空間大。”

以此為標尺，劉楓最終入職微盟，擔任信息流廣告優化師。雖然這份工作底薪低、跟著項目走、業績不穩定、周末作為廣告高峰期也要盯數據，加班是常態，但劉楓拼命努力做到了業績前三。

畢業一年后，劉楓在社招中如愿以償，拿到了字節跳動的offer，入職之后負責廣告優化，“雖然薪資一般，但雙休不加班，我自己也感興趣，還是很滿意的”。

“校招做跳板，社招進大廠”的劉楓，向《財經故事薈》復盤了她的經驗，關鍵是要對自己有一個定位和把握，接受自己所處的“檔位”，找工作不一定一蹴而就，可以先完成一個中等的目標，然后再循序漸進。

同時，要對自己有信心，“不可否認第一學歷的重要性，但是任何短板都不應該成為你自我設限的借口，職業發展是比學校學習更漫長的旅程。”

“我感覺身邊很多985、211畢業的朋友更加苦惱，他們的起點更高，一開始就以‘進入大廠、拿到高薪、留在上海’為目標，這讓他們壓力更大，甚至有點‘高不成，低不就’。”

進了字節之后，劉楓的折騰之路，并沒有終止，她打算在試用期過后爭取轉崗到偏產品和運營的部門，提升工作的不可替代性，“先進廠，再選崗”。

雙非生想靠留學鍍金，結果HR只給五千月薪

晶晶 澳洲某G8高校 碩士 2020屆 國際經濟與金融專業

成績中上，曾于某TOP10證券公司、國企財務崗實習，現入職某股份制銀行。

晶晶本科就讀于雙非高校，考研失利之后，選擇出國留學來提升自己的學歷，“就是知道雙非生不好找工作，所以當海龜鍍一下金”。

她留學的學校在國內的認可度一般，但國際經濟與金融專業口碑不錯，世界排名靠前。

2019年秋招時，晶晶投遞的崗位主要有銀行、保險公司的柜員、數據分析崗及證券公司的分析師助理崗。

“其實證券公司投的很少，因為我曾經問過實習證券公司的人力總監，他說招聘的學生基本都是清華北大級別的。”

然而不只證券公司門檻高，其他大廠也不好進。2019年，晶晶先后參加了聯想公司、光大銀行和普華永道的面試，但是全部落敗，“聯想公司的面試中一共有14位候選人，最后成功拿到offer的是兩個北大的畢業生。”

暫時一無所獲，又因臨近考試周，課業十分繁重，晶晶不得已返回學校。然而在落地澳洲的當天，她就收到了5份通知進入筆試的郵件。

考慮再三，晶晶還是決定放棄回國考試，“來來回回實在太過折騰，因為找工作而耽誤畢業，恐怕更不合算。”

晶晶把希望放在了2020年的秋招上。一百來份簡歷投出去，漫長的等待最是磨人。

意想不到的是，晶晶收到的筆試、面試通知依然寥寥無幾，甚至上一年能進入筆試的公司，這次也杳無音訊。“聽說是疫情之后招聘要求的條件進一步收緊。”

面試機會雖然變少，卻仍能碰到奇葩的HR。在面試某知名保險公司時，HR對晶晶說三道四，“做老師，你的口才不行；做公務員，你的處事能力欠佳；所以來我們公司是最聰明的選擇。”

晶晶瞬間感覺自己被PUA，但還是微笑著對他表示了感謝。

薪酬的落差也讓晶晶感到失望。

一家證券公司的HR給出一個月5000元的工資，并告知這就是石家莊的市場價格。晶晶聽罷干脆放棄了自我展示，“我本來對薪資的要求并不太高，但也沒想到留學生就像磚頭一樣廉價。”

還好，最后并非一無所獲，晶晶最終被某股份制銀行上海分行錄用。“待遇不算高，但是平臺還可以，而且上海積分落戶的政策對我也有吸引。”

現在，晶晶正在參加CPA（注冊會計師）考試，她想拿下這個有含金量的證書，為今后做準備，“以前是我被挑挑揀揀，將來我也希望自己有主動選擇的機會。”

難圓大專老師夢，妥協進入街道辦

冬冬 河北省某雙非大學 碩士 2020屆 法律專業

成績中等靠上，實習經歷豐富，最終入職石家莊市某區某街道辦。

研一上學期通過司法考試之后，冬冬就開始為求職做打算。她先后在河北省高級人民法院擔任法官助理、石家莊市橋西區人民檢察院擔任檢察官助理、河北司法警官職業學院擔任民法老師，在河北省社會科學院實習等。

“不只是為了給自己的簡歷增色，更想借此確定自己究竟想做什么。”冬冬將目標崗位分為四個梯次：大專院校民法老師——公務員——事業編——公司法務或律師。大專老師和專業相關度高、工作時間彈性、以后還能做兼職律師，是冬冬最理想的職業。

通常來說，大專院校的招聘大多是在3月份之后，緊接著還有河北省公務員考試及事業單位考試。

但人算不如天算，2020年，新冠疫情這個最大的變數陡然而至，石家莊大專院校春招的教師崗位少之又少，之前看好的兩個學校都未招聘，冬冬有些措手不及。

唯一進入筆試的是河北司法警官職業學院，為此冬冬鉚足勁準備了兩個月。然而，考試當天卻出了狀況，“考點樓下一直傳來軍訓的聲音，讓我在做言語題時完全無法集中注意力，數量分析題也有一半沒寫，考試結束時我就知道沒戲了。”

退而求其次，河北省公務員成為了冬冬的新目標。她每日在自習室里勤學苦練，雖然通過了筆試，但成績卻不靠前，最終止步于面試，這帶給她更大的失落，“覺得自己資質不好，努力了也不行。”

彼時已經到2020年9月，大部分同學工作都已經有了著落，冬冬心急如焚，又參加了其他一些事業單位、國有企業的招考，仍然無一上岸，奔波不停的冬冬幾近崩潰。

就在此時，一封來自石家莊某區街道辦的補錄通知姍姍來遲，冬冬終于舒了一口氣，“雖然是事業編制，不是公務員，起碼有一個保底的跳板，自己不用再飄著了。”

雖然，街道辦的工作性質，以及事業編制她都不太滿意，但是優點在于在工作穩定、離家近。更重要的是，冬冬疲憊不堪，不想繼續在求職路上“尋尋覓覓”了。

冬冬入職之后一個月，石家莊疫情爆發，她在基層一線親歷了抗疫的整個過程，每天穿著防護服在社區奔波，一個月沒有回家。“雖然當時每天累到崩潰，但是讓我成長了很多，現在回憶起來覺得自己還挺棒的。”

回顧自己的求職歷程，冬冬覺得“雙非生”的身份并非她就業中很大的阻礙，自身能力、招聘崗位、時機運氣也很重要，所以要盡人事，聽天命。

對于工作，冬冬如今已經駕輕就熟，但不滿足的苗頭也時不時抬頭，“我就是個普通人，也沒有那么高的理想抱負，我想過的就是一種小富即安的生活。目前打算先積累兩年基層工作經驗，至于以后，可能考公務員，也可能在單位待下去，誰說得準呢？

求職慘遭學歷內卷，雙非研究生待業至今

南方 某一線城市雙非院校 碩士 2021屆 新聞傳媒專業

成績優良，曾獲國家獎學金，知名廣告公司實習，目前尚未簽約。

從找實習開始，南方就暗下決心，一定要進入大廠。

去年8月底，南方開始投遞簡歷，目標都是互聯網大廠，但幾乎全軍覆滅。然后她調轉方向，重點轉向外企，應聘的崗位主要是品牌、市場方向。

然而，這些外企似乎也對南方興趣寥寥。她詢問了一圈拿到offer的求職者，發現基本都是本科985、碩士QS世界大學排名前100，而且項目經歷很優秀。

在現實的打壓下，南方降低了對企業的要求，把目光轉向國內同行業發展不錯的企業，但是仍然敗在初面或二面。

備受打擊之下，南方一遍又一遍地自我暗示，是因為還不夠努力。她簡歷修改了幾十遍、堅持刷題、看各種面經、復盤群面表現、練習表達、學習職場英語……但offer還是為0。

到了2020年12月，南方內心已經麻木，參加了一些事業單位和國企的筆試和面試，可國企“內卷”的程度也讓她意想不到。

在某國企面試中，除了南方之外，其他人都是QS世界大學排名前100的碩士海龜。在Case討論環節，南方也試圖積極地提出創意和想法，甚至自我感覺表現不錯，但是同組之中只有她未通過。

這讓南方很是郁悶，“我也不是酸，真覺得HR學歷至上，大家的表現我覺得相差無幾。”

如今的南方，有點后悔當初沒有聽取家人勸說，一意孤行考取了雙非院校的研究生。“沒考研之前，覺得個人能力大于一切，但經歷之后反而發現，學歷真的大過天。”

幾經周折之后，一家事業單位的編外崗位向南方投出了橄欖枝，但她卻并未接受。“我其實并不喜歡機關單位的工作，還是想堅持自己的興趣和方向。”

雖然現在仍然處于待業狀態，但南方覺得自己也并非一無所獲。“迫于就業壓力，我嘗試了之前不敢想的領域，也直面了自身短板，經歷了這一遭，內心變得更加堅強了。（文中采訪對象皆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