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制造并使用各種簡單和復雜的工具是人類的重大標志,而工具的獨特屬性不僅是解放雙手,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加速了人類的文明的進步。現在,人們也會順理成章地希望用工具應付無法攫取的時間與效率。
市場上有大把時間管理工具,番茄To-do、待辦事項、時間清單、GTD工具、白噪音專注力工具,甚至還有團隊開發出了象限工作法……這些工具教你專注25分鐘再休息一段時間,或者把任務分成輕重緩急一個個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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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管理工具是一個熱鬧的市場分類。以iOS系統為例,App Store 上面有專門的效率 App 分類,包含 207款免費 App 和 接近100 款付費 App,其中最貴的是一款習慣養成類工具,售價648元。許多人借此謀生,科技編輯們每逢更新就要測評最新的時間管理工具;效率類 KOL 在B站等各大社交媒體分享工具使用心得;還有頂著西裝和自信笑容頭像的銷售老師們,在各大知識分享社群寫下大段的時間管理方法論后,在文末貼上聯系方式,等待有緣人……
逐漸形成的“依賴癥”
王子洋(化名)最初接觸到時間管理應用是在大一,那是2015年。
他用的手機是iPhone 5s,彼時有一款應用軟件叫Days Matter,設定事件的發生時間后,每天會看到應用圖標上的倒計天數變化。王子洋會把未來一年內需要做的計劃輸入其中,像是“報復”性地攫取時間的流逝。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他本科畢業。如果說本科階段他仍然學有余力,可以在自我控制中安之若素,那2018年開啟的留學生涯,則不僅讓他在學習上倍感壓力,更讓他對時間管理應用產生了一種迷戀般的“依賴癥”。
最初到英國的那一階段,光是學校的注冊就已經讓他焦頭爛額,還要兼顧租房、上課,以及不時出現的突發狀況,全部事情都壓到了他的身上。事情已經多到自己記不住,他選擇使用番茄ToDo和待辦事項,電腦和手機版同時下載,然后將所有待做事項挪到上面,接近50項事件,排滿了一整頁。
?在完成了全部整理過程之后,他覺得自己重新掌握了秩序感,做完一件事的時候看一眼列表,清楚下一步要做什么便不再慌張,不再擔心被突然插入的事情打斷手上正在進行的事情,也不怕再忘事了。“我覺得這些工具是在強制自己過得規律起來,”王子洋回憶道。
這,其實只是一個開始。
王子洋逐漸開始迷戀起應用軟件本身。嘗過應用帶來不容易忘事的甜頭后,他開始瘋狂收集起市面上幾乎每一款口碑不錯的效率工具,“電腦里頭買的軟件可能比電腦都貴,哪怕是破解版都需要花更多時間去找。”他形容自己如同女生迷戀收集包包一般,醉心于這些最新工具的設計、理念、以及背后對效率提升的承諾。
有時候手上的事卡殼了,他會什么都不干,把待辦事項從正在使用的工具一項項地轉移到另一個工具。相比休息娛樂,在工具中徜徉給他一種安心的感覺,“就像磨刀不誤砍柴工,這個時候我會覺得自己至少還在做正事的狀態里,不是在浪費時間。”
這種重復性的轉移工作一換就是2小時。
可實際的情況是,王子洋陷入了自我的邏輯怪圈內。
幾乎所有的效率工具都是以時間為驅動,通常在設立事件提醒之初就要求用戶選擇時間,而王子洋就將自己的時間花在了這項工作上,“這件事需要干多久、什么時候開始、我要準備什么、幾點到學校、幾點和教授見面、路上的公交車要多久、走路要多久、有沒有更快的路線……。”
王子洋嘗試用工具抓住時間,最后的結果是——時間走了,留下了他和在工具上“浪費”的時間。除此之外,留下的還有對于工具的迷信般的“依賴”。
“依賴癥”成因背后
時間是一個現代性觀念。關于時間最著名的一句話是“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這句話的出處被冠在各種名人身上。對人們而言,什么時候吃飯并不取決于是否饑餓,而是飯點到了,錯過飯點甚至還會帶來莫名的煩躁。時間已成為現代人工作和生活的規范指導,直到人們已不滿足跟著時間走,超越時間才是共識。
之前一篇《外賣騎手,困在系統里》提到:準時率低于98%一單扣一毛錢,低于97%一單扣兩毛錢,即便他們平均一單的工資也不過幾元錢。準時的概念也在逐年壓縮,懂懂筆記了解到,2021年全行業外賣訂單配送時長比3年前減少了10分鐘,甚至有些地方還用起了無人機配送,為了節省50%的配送時間。
王子洋的同學也在和時間較勁。本科畢業后,邵杰(化名)以接近2萬元的月薪留在上海張江的互聯網大廠,但他依舊偶爾會感覺到緊張,有太多事情要做。今年年初,邵杰不想把自己忙碌又拖延的狀態帶入工作——他決定使用管理工具。
需要專注時,邵杰會使用番茄To-do。他將使用番茄To-do看作自己與工具定下的契約,“那25分鐘的時間并不屬于我”,他說。但有時,在契約執行時,邵杰總是忍不住看離結束還有多久,時間漫長得讓人心焦。有時工作好不容易進入狀態,番茄To-do的突然響起,又打斷了邵杰的思路——一切又要推倒重來。
同為互聯網大廠員工的王佐(化名)在年初試過類似的管理工具,“最開始我也是用番茄,后來廣告部的同事推薦的Lark,可以當作時間提醒、還可以當作企業管理工具,分享文檔。”一些時間工具秉承的理念早已發生改變,為了接軌需求,衍生出了更多的功能。
“時間管理方法的一個重點是區別A和B哪個更重要,讓你把今天要做的事情(按重要度)寫出來,只看前面3件事,剩下的都不重要,但那是幾十年前的時間管理方法,現在的情況是,一天可能有30件事兒,都很重要。”想清楚了這些之后,沒過多久王佐就放棄了使用時間工具的念頭。
“時間工具給人最大的迷惑性,是使人覺得自己掌握了一門玄學并得到了控制時間的超然能力”——這是王佐自己的體會,“最開始下載好了很高興,覺得自己可以把生活、工作安排妥當,不會浪費時間。”
但“物極必反”,這樣的“工具”浪費的就是時間本身。
時間工具的用戶群體大約有70%是學生——一個對“時間和效率”有明顯追求而且有“時間”的群體,這是某位業內人士的觀察。
他告訴懂懂筆記,“學生用戶在開始專注時需要一些儀式感,他們會點開 App 里附帶的白噪音和番茄鐘,把手機橫屏,讓手機桌面被大大的數字時鐘占據。做完了這一切后,才能投入手頭的工作。他們還喜歡在社交平臺分享自己的專注時長,并且需要App 給一些鼓勵的反饋,這些使用工具帶來的程序感和反饋,讓人們覺得自己確有付出。”
時間工具的“方法論”
使用工具似乎緩解了一些現代人的焦慮。在豆瓣上,至少有100個關于時間工具的小組。App Store 上排名第一的時間管理工具,473880條評論,近90%是五星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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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B站上關于打造高效 iPad 桌面,使用系統自帶軟件提高時間管理能力的視頻,獲得了157.7萬播放,9.9萬人點贊,10.2萬人收藏,9.3萬人投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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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用工具,用的其實是背后那套方法論。”GTD 的理論的開創者戴維·艾倫曾在自己的書中如是說。《搞定》還提供了一個概念,“將一件復雜的事情逐步拆解為最小單位的事情,讓人啟動起來沒那么麻煩。GTD方法適合有很多復雜事情要做的人,處理簡單任務的人跟風使用,反而會效果不佳。
可現實情況是,效率工具的設計暫時并不會涉及到方法論這一環。
有相關行業內產品經理告訴懂懂筆記,“好的工具不需要解釋,傻子也能用,是現在設計的一個大前提”,工具開發者大多是用戶要什么就做什么,沒有系統理論支持,而且偏好大而全的設計,希望在一款應用中塞下的功能越多越好。這容易導致功能越來越復雜,難以使用。
工具屬性的衍變
年中開始,王子洋讀了二碩,準備嘗試用另一種方式對待時間。他用工具記錄時間。
“就是想看看自己一天都把時間花在了什么地方。”王子洋其實也想看看自己的效率如何,比如了解自己做完一件事情所需的時間后,可以對未來做類似事情的時間有更準確的預估。知道自己一天的時間花在什么地方,就可以有針對性地分配時間,減少不必要的浪費等。
第一步是給時間分類。
兼職工作1、兼職工作2、學習(英語學習)、家務、外出休閑及娛樂、居家休閑、運動健身、閱讀、影音游戲(包括電影、電視劇、音樂、播客節目、游戲等)、外出購物、睡覺……
看似重復的部分是他設置的沖突解決機制,一些時間跨度大,比較重的任務被單獨拎出成為記錄項,以免記錄時與短期任務混淆。他選擇一個像是計時器般的記錄 App,一切準備就緒后,App 的界面仿佛游戲中的指令按鍵:起床后,王子洋按下“個人護理及吃飯”圖標,刷牙、洗臉、吃飯完成后點擊同一個圖標結束計時。再點擊學習圖標,完成后再點擊下一事項……
時間不再是達成目標的要素,而成為值得記錄的事件本身。王子洋有了意想不到的感受。
“以前用待辦事項列表,第一件事做完了,馬上會去做第二個,事情之間沒有界限,但做時間記錄總要停下來按一下鍵,再回來干第二件事,有種卡了一下的感覺”,王子洋笑道,“就是這種卡一下的感覺,改變了你對效率和時間的感受”。
這讓王子洋反思起以往的行為模式,那是一種效率導向下,產生的依賴行為,迷戀的是工具本身,而一堆事完成后,回想時依舊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或是要做什么。
實際上,王子洋現在使用的時間記錄工具的初衷是服務那些按小時計費的工種,比如律師、心理咨詢師,以方便他們精準了解自己有多少分秒可以換成金錢。看似與王子洋的收獲處于兩極,但這背后其實都指向同一個理念:你經歷的每一秒都是值得的。
“這或許是未來時間工具產生最大價值的一個發展方向吧?但誰知道呢?”王子洋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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