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們制造了一片荒漠,管這叫和平——塔西陀。
?越南美甲
1975年,好萊塢性感女星比蒂·海德莉帶著裁縫和打字員,前往加州北部一處越南難民營,想著授人以漁,給女性難民傳授些生存技術。
但圍攏過來的難民好像對裁縫、打字之類的“低端”技術并不感興趣,反倒一個勁夸她修長、光亮的美甲。原因是,這些人雖然名為難民,但他們原來在越南也都是官太太或企業家。
海德莉頗感詫異,但她的反應也快,心想不如放棄裁縫和打字,改成傳授美甲技藝。她當即把私人美甲師叫過來,現場教學,并當場招收了20名徒弟。看這些婦女真心喜歡,她后來在附近找了所美容學校,提供長期培訓。幾年后,學生畢業了,熱情的海德莉又幫著找對口工作。
真的算大善了。但當時沒人料到,這個小小善舉,會引爆越南美甲業。
最早的難民美甲師,都成了“種子孵化器”,帶出一批又一批的越南老鄉。此后四十多年,無數飄零海外的越南人進入老鄉的美甲店,并徹底顛覆和壟斷了此行業。
如今美國51%的美甲師是越南人,在加州,超過80%。1970年代,一套普通的美甲套裝需要花費70美元,普通人消費不起,但大量越南美甲師加入,現在一套基本款美甲服務僅需20美元。不止美國,在倫敦、鹿特丹、吉隆坡等許多世界大都市,越南美甲業都呈壟斷之勢。
前不久,英國“集裝箱偷渡案”,39名越南籍偷渡客活活凍死在冷運箱。媒體報道的幾個身份公開的死者,都是去倫敦美甲店工作。只要成功偷渡,在倫敦找份美甲師工作并不難,因為越南老鄉壟斷了這兒的美甲店。
因為在美甲業的貢獻,許多越南難民把海德莉視為觀世音菩薩,就差給她雕像了。她開玩笑說:“要是能從中分點錢就好了,我就不用操心籌錢養我的老虎和獅子。”(她開了一個動物保護園)但對越南人而言,海德莉的貢獻遠不是金錢能衡量,而事關一個國家的命運和民族的血淚。
船民
越南跟中國一樣是社會主義國家,1975年美越戰爭結束,才獲得統一和獨立。但剛贏得統一,政府又作死模仿蘇聯模式,將私產收歸國有,將企業主趕走,弄得民不聊生雞飛狗跳。
1980年的耕種農田比1978年少了10萬公頃,生產的糧食比預估少了700萬噸,災荒蔓延全境。為躲避天災人禍,上世紀70-80年代,總計143萬人逃離越南,這就是震驚世界的越南船民(boat peoples)。
海德莉幫助的婦女,可能是最早和美軍一起撤退的難民,多為當年協助過美軍怕受到清算的官太和企業主。值得一提的是,包括后來出逃的企業主超過七成是華裔。一方面是因為越南華裔做生意辦企業的較多,另一方面也因為當時中國跟蘇聯鬧掰了,同時通過兵乓外交跟美國好上了,弄得作為小弟的越南有點迷亂,感受到深深背叛,反華情緒騰升。
那時的中國正從意識形態的泥潭派出來,準備一心一意搞建設。剛剛依靠社會主義大哥資助贏得統一的越南哪里懂這個呀,后來1979年鬧得跟中國干架,這下更是恨到牙癢了。因為南海爭端、歷史糾葛、國民教育等因素,一直到今天,越南的反華情緒都挺嚴重。
廣東人丹尼斯·陳,就是受到迫害的華裔之一。70年代中期,陳先生花了不少錢買通關系,帶著越南妻子和母親,登上一條前往香港的難民船,從此開啟了逃難之旅。
但船只還未開拔,陳先生就被眼前的狀況震驚到了,他發現不少帶著多個孩子的家庭,沒有選擇一家人共乘一條船,而是將孩子分開放在不同船上。詢問后才知道,原來這是為了防止路遇災難全家覆滅。陳先生還沒孩子,一家人共擔生死,因此長嘆一口氣。
難民船,一般狹窄擁擠,蛇頭為多賺錢,會不斷塞人,本來準載30人,最后可能擠滿百人以上。加上行程長達6-7個星期,擁擠的船艙,到處是嘔吐物、糞便和垃圾,又因普遍缺水缺糧,許多人喝尿解渴,或忍不住喝海水,或餓死渴死于半道。還有隨時出沒的泰國海盜,有統計說65%的難民船都被打劫過,最后還有無情的風浪,可能將整只漁船打翻。
整個難民潮,有將近20萬人死在路上。所以你可以理解,為什么難民會特意將親生骨肉分開乘船。
這僅是路上的風險,他們上船之前,其實已經遭過一茬罪。
一般來說,難民需要先花兩筆錢才能上船,一筆給當地官員,一筆給蛇頭。當時國際難民署實在看不下去,跟越南政府商量,要求主動放行難民。越南政府說可以,但要走的,必須先交一筆出境費,大概1000-1300美元或十兩黃金,同時簽一份“自動獻產”申請書,帶不走的房產和地產必須自動上繳。所以說,政府是鼓勵華人離開的,因為這樣可以拿到很多錢。統計顯示,1978年越南政府從華裔難民身上搜刮到650萬美元,相當于一年的外貿收入。
那么,是不是到了目的地就萬事大吉了呢?當然沒那么便宜。
船民大部分愿意去歐美。但那么小的船,不可能直接漂到歐美,所以一般先抵達某個中轉站,比如被稱為“第一收容港”的香港。早期,大部分抵達這的難民都有機會送去歐美,但因為難民越來越多,后來需要“面試”甄選,1000人大概只能選出50-70人,其余要么被遣返,要么流落至別處。
陳先生算比較早逃至香港的難民,短暫停留,很快來到了美國,并獲得合法身份。一家人先在難民區住了段時間,但沒去學美甲,拿出多年積蓄,在波士頓一條美食街開了家叫“亞洲風味”的中餐館。
這店是救命稻草,當然不能開倒了,所以夫妻倆拿命開店,每天工作18個小時以上,累得連話都不想講。幾年后,日子稍微安定,才要了第一個孩子,取名普莉希拉·陳。
夫妻倆沒時間帶孩子,普莉希拉基本由講中文的奶奶帶大。奶奶大字不識幾個,但心地善良、為人慈祥,把小孩帶得很好。對孩子,夫妻倆不愿多談過往苦難,眼光總是往前看,只有一個要求:拼命念書改變命運。
普莉希拉倒也爭氣,典型的中國學霸,十幾歲認定考哈佛,中學時獲得科技挑戰賽冠軍和環境研究獎,被同學票選為“Class Genius ”(年級天才),成績始終班里第一。2003年小女孩不負眾望,成功考取哈佛。
在大學,普莉希拉仍屬學霸。有一年,學校里有個調皮搗蛋的美國差生,建了個可截取同學信息的網站,被學校嚴厲處分。這哥們以為自己要被開除,辦了跟同學告別的小聚會,小陳也被邀請去了。在等著上洗手間的門口,這位美國差生拿著啤酒,跟她講了一個關于C++編程代碼的冷笑話,然后傻乎乎問:“我三天后就要被趕走了,咱倆趕緊約會吧?”
在哈佛,沒有女孩喜歡這位自稱“編碼猴子”的男生,普莉希拉答應了。后來男孩建了一個網站,叫Facebook,名字登上富豪榜,叫扎克伯格。
百年迷夢
普莉希拉和她的家人,是美國夢最佳例證。
但細究歷史,近百年來,美國給越南造成的傷害也最深。10年越戰,300萬越南人死亡,徒留一片焦土。所以對越南人來說,揮舞著拳頭的美帝,是美夢,更是噩夢。
1919年1月-6月,巴黎和會,27個一戰“戰勝國”代表齊聚凡爾賽宮。美國總統伍德羅·威爾遜,一張馬臉,高筒帽,風衣翩翩,是這場聚會的Dance Queen。他揣著號令天下的“十四點和平原則”,意氣風發。這個原則提出建立國際聯盟,讓他贏得當年諾貝爾和平獎,因主張民族自決,讓亞非拉殖民小國視他為“救星”,其中就包括法國殖民地越南。
大量小國代表盡管沒有參會權,依然來到巴黎一睹“救星”風采,同時紛紛投遞請愿書,期望他哪怕稍稍提及本國名字。這群人頭攢動的小國代表,有一位越南人,自稱阮愛國。
阮愛國為見心中偶像,特意租了套晨禮服,打扮得漂漂亮亮。他的手中,則捏著名為“越南人民的要求”的請愿書,這是他和同胞熬通宵憋出來的,每一條都經過反復修改,涵蓋了他們對祖國所有最美好的期望:新聞自由、思想自由、結社自由、民族自決權……
只可惜,盡管使出了吃奶的勁,瘦弱的阮愛國始終沒能接觸到威爾遜本人。在美國代表團住處門口,美國上校豪斯將他攔下,禮貌性接過請愿書,然后說道:“總統先生會很細心審查你們的要求。”這當然是打發人滾蛋的客套話,他對誰都這么說。威爾遜沒看請愿書,甚至就不知道它的存在。
事實上,即使看過了又如何呢?迅速崛起的美國,諸多弱小國家的意淫對象罷了,威爾遜口中的“民族自決”,僅僅考慮歐洲國家,至于殖民地獨立,按他的說法叫“不能一蹴而就”,需要在“文明”政權監護下實現。
所謂“十四點和平原則”,也就騙騙諾貝爾和平獎評委。同在此會受辱的中國,不就是最好的例證嗎?以“戰勝國”身份參會,沒能從德國手上要回青島,列強們反而將青島轉手送給日本。越南非“戰勝國”,連參會資格都沒有,想得到列強同情,那不更癡心妄想嗎?
阮愛國畢竟年輕啊,苦苦傻等多時,最終只能把請愿書公開發表于報紙。沒哪個列強鳥他,倒引來法國秘密警察部門瘋狂追捕。但他和同胞沒死心,繼續做著讓美國人“拉一把”的美夢。
二戰期間,西方大國中,法國最悲催,本土被希特勒占領,亞洲的殖民地則被日本霸占。二戰結束,日本人被美國趕回老家,曾經的法國殖民地越南,一時不知道何去何從。鼻孔朝天、宇宙第一臭屁男戴高樂,理所當然認為:越南還給法國,老老實實當殖民地。但在中國幫助下,此時的阮愛國和同胞,已建立爭取獨立的政黨,當然一萬個不答應。
時任美國總統羅斯福,雖然不愿明著得罪英法盟友,但主張廢除老式的殖民政策。他說過一個無法反駁的理由:“我們一面跟法西斯奴隸制度作戰,一面又不解放飽受殖民統治之苦的全世界人民,這實在讓人難以置信。”
1941年,羅斯福跟丘吉爾共同發布《大西洋憲章》,其中一條說:“所有民族有權選擇他們愿意的政府形式。”雖然丘吉爾跟戴高樂一樣,老大不樂意,但礙于結盟需要,也只好認了。
阮愛國們再次高潮了,認定羅斯福又是一位美國“救星”。阮愛國同志尤其激動,以為只要繼續跪舔,越南就有救了。
1945年,他向認識的美國人傳話,希望能見一見心中偶像——美軍“飛虎隊”創始人克萊爾·陳納德。多方聯系后,在中國昆明,他還真見到了本人。兩人相談甚歡,一通尬吹,阮愛國擠出小粉絲崇拜表情:“將軍能送我一張簽名照嗎?”
同一年,美國戰略情報局官員阿基米德·L·帕蒂來到河內,處理日軍遺留的美軍俘虜。阮愛國感覺有必要再造一波彩虹屁,于是特意安排了類似閱兵的歡迎儀式,還請樂隊演奏了《星條旗永不落》,搞得帕蒂怪不好意思的。爾后,兩人共享了魚湯、燉雞和豬肉,暢談到深夜。其中最令人帕蒂念念不忘的是,阮愛國竟然請他給未來的越南獨立宣言提建議,并告訴他目前草稿開頭幾句話出自美國《獨立宣言》。
花樣跪舔,相當到位。帕蒂做不了主,但多次向上級匯報情況時,都站在越南立場,反對法國人重返殖民地。
趁著日本滾出,大規模法軍暫時還沒到來,1945年9月,在河內市中心廣場,阮愛國帶領越盟,向十幾萬人宣布:越南正式獨立。此后越南人記住了這個消瘦的男人,同時也記住了他另外一個名字:胡志明。
但人算不如天算啊。雖然老胡彩虹屁功夫一流,卻萬萬沒有想到,“救星”羅斯福會在1945年4月突發腦溢血去世,繼任者杜魯門,服裝店老板,對什么殖民地獨立根本不感冒。
胡志明捧帕蒂的同時,戴高樂親自前往美國拍杜魯門馬屁,效果更佳。帕蒂走后,老胡多次托人給美國白宮捎信,但無一不石沉大海,他哪里知道,杜魯門早已應承了戴高樂的請求:不反對法國收回越南。
歷史,有時候就是這樣戲劇性,試想,如果羅斯福晚幾年死,可能就不會有后來的越法和越美戰爭,也不會讓幾百萬生靈灰飛煙滅。
?獨自去流浪
杜魯門法國殖民政策,最重要的原因,是有人告訴他:胡志明有一張“共產主義的臉”。從年輕時參加法國社會黨算起,到前往蘇聯接受培訓,再到香港建立越共,老胡確實算老資格的共產主義者,這點他很難洗白,不過對老胡來說,長什么臉真不是他能控制的呀。
1890年,胡志明出生于越南北部宜安省南壇縣黃疇鄉一個窮困的小山村,乳名阮生宮。
他的父親阮生穡,是前朝進士,一開始在鄉里教書,后來當局反復勸說,去了平定省平溪縣當知事(相當于縣長),但老先生天生骨頭硬,見不得官場爾虞我詐,受不了法國殖民者欺壓,辭官掛牌行醫去了,臨走前,不忘憤青一把:“如今的官場是奴隸中的奴隸的奴隸。”
父親的傲嬌,深刻感染了胡志明。10歲那年,父親將他的名字改成阮必成,給他灌現代成功學雞湯,又跟他說:“科舉沒什么用,我的孩子不要這玩意。”所以他雖然在中國傳統文化浸泡中長大,從小熟讀《論語》、《孟子》等儒家經典,卻并非亦步亦趨之輩,什么事總有一套獨特理解。
1910年,20歲的胡志明,在南部一所育青學校教小學生。后來他在西貢認識了一個黎姓老師,有一天胡志明跟他說:“阿黎啊,我想去法國還有其他的國家看一看,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嗎?”阿黎點點頭,說當然愿意去啊,不過他皺起眉頭疑惑道:“旅費你出嗎?”
胡志明伸出胳膊晃動雙手說:“錢就在這里,我們可以一邊打工一邊旅行。”阿黎半信半疑,不置可否,所謂“一邊打工一邊旅行”,不就流浪漢嗎?好好的老師不干,家里的父母不養,一個人滿世界跑,有個毛線的前途啊,到頭來可能連老婆都娶不上。
所以臨走前阿黎拒絕同行,胡志明只得獨自上路。那是1911年6月,他在西貢登上了法國輪船拉杜什·特拉維爾號,沒買票,應聘了廚房二等雜役,化名阿三。
這是他初次離國,目的地在哪里都不知道,為什么流浪不甚明了,個人前途在哪未知,國家命運如何也不清楚,他只知道必須離開,去陌生的世界碰一碰看一看。他當然更不可能知道,這趟漫長的旅程會耗盡半生,當他再次回到祖國,已是30年后。
他首先抵達法國南部馬賽港,爾后去過非洲塞內加爾、貝寧、剛果,以及美國波士頓、紐約等地,曾落腳于倫敦,在一家飯店幫工,洗刀叉擦盤子,在紐約呆了幾個月,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在巴黎一家華僑工廠打工,仿造中國瓷器和家具。
1919年巴黎和會,他剛好在巴黎。美國人不肯“拉一把”,他就幻想法國“高抬貴手”。在巴黎期間,他大發文藝中二病,死命尬吹法國平等博愛,好像所有法國人都是伏爾泰和雨果,后來加入了法國社會黨,確實遇到同情殖民地的法國人,但也僅限于同情而已,沒有任何實質幫助。
其實早他十幾年,同胞潘周楨就曾經干過類似的事,即無法推翻法國殖民統治前提下,干脆承認現有統治,致力于推動當局改善統治方式,比如呼吁將更多自由民主推行到越南,同時鏟除貪腐和愚昧。潘周楨在寫給殖民當局的信中乞憐道:“如果法國人將共和理念帶過來,安南人只會擔心一件事,就是有一天法國人會離開安南,讓安南人自己作主”。
這種方式,將民族獨立放置在國家現代化背后,是一種自我輕賤到塵埃里的“救國之道”,too young too naive。
胡志明救國探索之旅,轉折點出現在1922年。那一年,他認識了一批跟他一樣正在巴黎尋求救國之道的中國人,包括周恩來、李富春、趙世炎等人。都是天涯淪落人,同病相憐話最多,此后四十年,胡志明會慢慢了解,他和這些中國人的相識相知,才是改變他和國家命運最重要的相遇。
1923年,在西方屢屢受挫的胡志明,轉道去了莫斯科。但和巴黎一樣,他依然倍感孤獨,因為蘇聯人對遙遠的東南亞知之甚少,且一樣歐洲中心主義。四處求爺爺告奶奶卻沒人理,他傷心地嘆道:“我就像獨自站在荒郊野外呼號的傻子”。
他報名參加了“東方主義大學”,后來化名李瑞,以鮑羅廷(孫中山秘書)翻譯身份,來到中國廣州。在中國,他第一次得到實質幫助。巴黎認識的中國朋友,幫他租下房子、辦報紙、開培訓班,開啟了他的救國圖存事業。1930年他在香港成立越共,大量流亡海外的越南人聚攏到他身邊。
事實證明,懷揣著共同信仰、具有相似遭遇、感同身受的中國人才愿意真心幫他。西方人說他長著“共產主義的臉”,但他們哪里知道,胡志明曾多想有一張西方人的臉。
愛情和戰爭
對胡志明來說,1930年是非常重要的一年,不僅因為那一年成立了越南共產黨,還因為他遇到了一生中最愛的女人,廣州姑娘林依蘭。
1930年,林依蘭21歲,沒有談過戀愛。但上頭卻讓她跟一個叫宋文初的人假扮夫妻。她沒有任何猶豫,自從學生時代通過秘密讀書會加入組織,還是第一次接手這么特殊的任務。當時林依蘭并不知道,這個宋文初就是喜歡起各種化名的胡志明。領導給她交待的唯一信息是:“宋文初同志有豐富的斗爭經驗。”
越南共產黨成立后,胡志明長期活躍在廣州,培訓流亡至此的越南革命者,為了躲避國民黨和越南法國殖民者追捕,需要虛假的夫妻關系。
兩人初次見面,場面相當尷尬,但慢慢熟絡后,外人真以為他們是一對中產小夫妻了。白天,一個學校上班,一個醫院當護士,晚上,回到公寓,互相照顧卻各有空間,在公眾場合,溫情而自在,誰也看不出破綻。
問題,出在7個月后。
那一天,兩人相約去郊外游玩,日薄西山時,杳無人煙處,胡志明突然主動牽林依蘭的手。21歲的小姑娘臉頰緋紅,一下子明白了怎么回事,盡管兩人千萬次牽手,但沒有外人時十指相連,分明是要假戲真做。半年多的相處,姑娘早已對越南人春心萌動,而宋老師也傾心暗許。
不過接下來的問題是,組織有紀律,地下戰斗中假夫妻如果產生真感情,需要向組織報告,經批準后方能結為連理。這都不是大事,只要兩人真心相愛,組織應該不至于阻擾。
更大的問題在于胡志明個人:革命尚未成功,男女情愛可望不可得。4年前,他跟一個叫曾雪明的中國姑娘結過婚,后來因為各種動蕩不安,失去了聯系。8年前,他與越南女子阮清玲的確立過戀愛關系,但因為叛徒告密,女朋友慘遭不幸,當時胡志明悲痛欲絕,立下重誓:“越南不解放統一,我今生不成家。”
這番錚錚誓言,曾是一眾戰友砥礪奮進的動力,所以不容輕易打破。真心已付的林依蘭倒也通情達理,她說:“沒關系,待越南統一時,我再做你新娘。”就這樣,兩人在確立關系后恩恩愛愛,過了一段名副其實的夫妻生活,甜蜜且滋潤。
只可惜,幸福永遠短暫,離別才是革命者的宿命。
1933年,胡志明結束廣州任務,前往蘇聯,兩人自此分離。臨別前,胡志明將所寫日記贈送留念,里面寫滿了他的愛戀。
直到9年后,1942年,這對秘密情人才有緣再次相見,那時的小林已經32歲。但悲劇接踵而至,重逢沒多久,國民黨聞訊而來,抓捕了胡志明。林依蘭像瘋了般營救,后來在馮玉祥的幫助下,才于1943年救出來。出獄后,兩人溫存沒不久,這位革命志士又選擇再次上路,這一次是回到越南本土。結果,一腔思念,兩地分離,林依蘭不得不繼續苦等。
當時的越南,面臨權力的更迭,戰爭的陰云迅速堆積。但越南卻沒有像樣的軍隊,胡志明當然沒有心思談戀愛。回到故土1年后,也就是1944年,他領導的越盟才正式建軍,建軍儀式上,一共才31名男戰士3名女戰士,1挺機槍、17支現代步槍,2支左輪手槍和14支其他種類的火器。
如此環保的軍隊,要怎么打仗呢?說起來,這也是老胡跪著求人的根本原因所在,因為實在打不動啊。但是1946年11月20日,越法戰爭還是爆發了,該來的會來,想躲也躲不了。
雖然拿破侖后的法國相當弱雞,二戰時希特勒沒怎么用力就把它打趴下了,除了戴高樂領導的“自由法國”還有點骨氣,大部分法國人都像薩特說的“患上了嚴重的自卑癥”,但攻打越南的底氣還是有,何況還有美國人背后撐腰。
但話又說回來,戰爭的勝利也不是武器好就一定能贏,否則如今中國就會在國民黨手上了,而是取決于天時地利人和,尤其是人和。
越軍雖然簡陋,但占據絕對的道德優勢,反抗外族侵略乃正義之戰,這就為法國陷入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奠定了基礎。其次越南本土作戰,地利優勢明顯。還有一點,法國人怎么也料不到的,如此簡陋的部隊竟然也能出軍事奇才,這就是幾乎跟胡志明齊名的越軍總司令武元甲。
武元甲1911年出生在越南中部廣平省。27歲前是私立學校的歷史老師。他特別崇拜胡志明,是個小粉絲,尤其喜歡研讀他的反殖民主義文章。1937年,他加入了越南共產黨,一年后寫了一本書叫《印度支那民族解放的問題》。
這本書發表之后,上頭認為他是不可多得的人才。1940年,組織把他和另外一位年輕才俊范文同派往中國,去和胡志明接頭。三個老鄉見面后,很快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誼。胡志明把武元甲派往延安,讓他跟著中共學習打仗。在這里,這位日后的越軍總司令掌握了一項致命武器:游擊戰。
游擊戰,靈活多變,適合以弱抵強,內生于基層,是一種可動員群眾、發動全民參與的戰爭形式。一小股一小股的部隊,扎根邊遠山區,先虜獲人心(靠均分土地),建立自給自足的根據地,然后再利用地利優勢出奇兵,炸橋梁毀鐵軌,讓正規部隊有力使不上。
比如,越軍最喜歡使用的一招:在道路兩側開挖“鋼琴鍵”壕溝。機械部隊遇到這樣的硬核障礙,寸步難行。法國人為此頭疼不已,只能抓來當地村民填平壕溝。可村民白天修路,晚上又回來鑿坑。法軍沒明白,游擊戰首先占領了民心。
戰爭拖得越久,法國人越吃力。中途,法國人學聰明了,知道戰爭輸贏,關鍵在民心,所以扶持了一個傀儡——越南末代皇帝保大。但為時已晚,1948年后,胡志明這邊的運氣越來越好了,因為他的中國老朋友迅速崛起,此后會是最有力的支持者。
美國人也坐不住了,沒想到法國會這么弱。而中國崛起,掀起美國國內“誰丟了中國”的大討論,加劇了焦慮情緒。當年還是議員的尼克松,以及威斯康辛州議員麥卡錫,都把矛頭指向國務卿艾奇遜,指責他通敵賣國。尼克松說他是“遏制共產主義懦夫大學的赤色系主任”。
因此,艾奇遜面臨巨大壓力,導致他采取偏激的意識形態政策,其實艾奇遜是最堅決的反共分子,后來冷戰戰略的主要設計師,在中蘇先后承認胡志明領導的政權后,更是急得像個失心瘋,鼓吹所謂的“多米諾理論”,也就是認為越南一旦倒向共產主義陣營,日本、澳大利亞和整個東南亞都會隨之“赤化”。歷史證明,這是偏激的意淫,但這個理論卻直接引爆了美國的越戰熱情。
法國人當然樂意看到美國患上意識形態恐懼癥,因此拼命拱火,將殖民侵略打扮成反共斗爭。1950年5月,美國人終于出手了,杜魯門批準價值高達2330萬美元的援助,并公開承認法國扶持的保大政府。
就這樣,越法戰爭,最終演變成兩大意識形態陣營的斗爭,一方是中蘇支持的胡志明政府,一方是美國和法國支持的傀儡政權保大政府。悲催的越南,成為大國冷戰背后的熱戰現場,跟當時朝鮮半島和阿富汗一樣,意識形態偏見最深的受害者之一。
?南北分治
越南變成帝國角力場,是胡志明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個結果。他多年海外游歷,學了多種語言,包括法語、英語、中文、俄文等,甚至可用法語寫小說賺稿費,視野開闊,是真正的大才子,也真心向往西方人口中的自由民主平等博愛,意識形態從來束縛不了他。但無奈啊,最想避免什么,偏偏就來什么。
1951年,越法鏖戰正酣,胡志明抽空來了一趟中國尋求援助。此時的林依蘭,41歲,依然單身,已是新中國干部。胡志明作為越南領導人,忙完國是后,提出要見一見小林。中國的老友們立刻為他安排。就在即將登機回國時,兩人終于相見了。多年分離,淚水模糊了彼此雙眼。但考慮到兩人今日的身份和處境,起飛前,林依蘭取出當年日記還給胡志明,對兩人結合似乎不抱希望,胡志明卻擋了回來:“身邊沒有你,我很久沒寫日記了,還是留給你作個紀念吧!”
戰爭沒有結束,胡志明并沒有十分信心給戀人幸福,留下日記,算是曖昧的承諾,事業敗當拒絕,事業成可再聚,藕斷絲連也是連。
1954年6月,法越決戰于奠邊府,法軍慘敗,被迫于日內瓦會議承諾停戰。但法國人慫了,美國人沒有。實際上就在法越決戰時,美國國務卿杜勒斯還問過法國外交部長比多:“原子彈對奠邊府戰役是否有用,如果有用,美國可以提供兩枚。”比多拒絕了,怕原子彈傷到法軍自己,也怕刺激中國參戰。
越南獲得了獨立,但日內瓦會議并沒有解決越南的統一,而是以北緯17度為界,將越南分而治之,北屬胡志明政權,南屬保大政府,約定兩年后舉行公投,讓所有越南人自己決定統一于何種政權,與此同時,越南也放棄了建立印度支那聯邦的奢望,承諾讓跟著一起反抗殖民統治的高棉(柬埔寨)和寮國(老撾)獲得獨立(越南也有帝國野心)。
分而治之和打消帝國奢望,是周恩來苦勸周旋的結果,一度讓北越部分領導人相當不爽,范文同甚至私下抱怨,“他(周恩來)出賣了我們”。但如果不妥協,繼續打下去,弄不好美國真要投原子彈啊,事實上就這么一個妥協結果,美國人都不愿意簽字,只承諾不使用武力干涉日內瓦宣言。
有一個小細節可證明美國人有多么憎恨他們眼中的“共產主義”:他們一開始不愿意讓中國參加日內瓦會議,一度威脅說不來,扭扭捏捏,后來終于來了,但杜勒斯下令,不得與中國人發生任何語言和行動上的聯系,有一次英俊的周總理恰巧跟他挨得很近,周總理禮貌伸手執意,這廝相當沒品,當沒看見,扭頭就走。
這種意識形態的偏見和仇恨,此后一直籠罩在越南上空,此后30年,越南人會真切地感受到它帶來的痛楚。
胡志明取得越北政權后,在統治區內模仿蘇聯模式,打倒富農地主,沒收企業主私產,一切公有化,連水牛拉的屎也是公有財產,因為“肥料屬于人民”,1955年如果不是蘇聯資助糧食,又差點得釀成大饑荒。政治上也搞得人心惶惶,農民因為擔心遭遇武斷指控,于是爭相舉報鄰居和親人,懷疑為法國效力過的人被安上“叛徒”罪名,甚至對越盟不夠熱情也會遭批斗。
阮南氏,出生于河內小商人家庭,靠著天生的經商頭腦,在海防經營鋼筋水泥業賺了大錢,又從歐洲進口先進機械,將種植現代化,建立了越南第一家炒糖廠。獨立戰爭期間,她捐了大量的錢財給胡志明政府,還將兩個兒子送上戰場,被譽為“抵抗母親”。但1953年,政府把她當“專橫地主”打倒了,跪在紅色標語前,上百名農民嘲弄、扇她耳光,向她吐口水,爾后殘忍處決。
這種例子,北越新政權統治下不勝枚舉,據說超過4萬人被殺死,另有超過1萬人被送進勞動營。這導致了越南第一次大規模難民潮,上百萬北方人帶著家人逃亡南方。
這是越南第一次在反抗西方人的意識形態偏見時,第一次將自己也徹底意識形態化。這就是尼采說的,與惡龍纏斗過久,自身亦成為惡龍;凝視深淵過久,深淵將回以凝視。
1958年8月,民怨沸騰之際,開明的胡志明立刻覺察出問題,于是公開發表聲明,承認“之前犯了錯”,并將重新劃定地主和富農身份。
不過這種個人的道歉無濟于事,殘酷的統治,進一步坐實了美國對共產主義政權的偏見和憎恨,當然也就刺激了美國政客們必須遏制胡志明南擴的決心。
在南方,美國大力扶持信仰天主教的吳庭艷。這人以前是越南舊王朝阮朝的禮部尚書,后來被傀儡皇帝保大推舉為越南南方政權元首。此人沒什么魅力,也看不出高才,身材矮短,但在美國居住過4年,積累了不少政界人脈。
一開始,他看起來干得不錯,經濟上得益于美方每年3億美元援助,商店里到處都是美國貨,政治上平定了幾場叛亂,美媒因此高呼“吳庭艷萬歲”,上了《時代》雜志封面,1957年訪美,聲望達至最高點。
不過這人表面是美國人的狗,但私下里卻把美國當狗,有一次跟身邊人說:“如果你領進了美國狗,就只能接受美國跳蚤。”他的骨子里并不認同自由民主,因此大搞家族裙帶,打擊異己,獵殺佛教徒,極權程度不亞于北方政權。
1956年,本是日內瓦會議約定的“大選年”,南北約定舉行公投實現國家統一。但吳庭艷害怕胡志明在越南人心目中的巨大聲望,拼命抗拒,大肆攻擊日內瓦決議。他在自己管轄范圍內自導自演了一次公投,聲稱支持率高達98.2%,美國政客悄悄建議他,弄成60-70%比較可信。一個十八線政客,買假粉絲買到像宇宙第一帥男,確實太假了。
他的統治缺點迅速暴露。政權完全依賴美國人的資助不說,更大的危機出現在人口占據75-80%的農村,占據多數的農民并不支持他。1957年,南越莫名其妙死了452名村長,后來調查,都是被村民協助的游擊隊暗殺的,而每死一個村長,整村人就調頭支持北越了。
農村的暴動此起彼伏,與此同時,像暗殺這類恐怖主義事件也越來越多。1959年,西貢以北大約32公里一處軍營,兩名美國顧問正看電影,被突然闖入的6名游戲隊員開槍打死,一名越南籍炊事員和他的8歲兒子也遇害。而在這次事件三周前,吳庭艷和弟弟吳廷瑈也遭遇刺殺,差點命喪黃泉。
局勢失控,美國人終于受不了他了。1962年,肯尼迪和幕僚做出決定:除掉老吳。1963年11月1日,高級軍官楊文明發動政變,把吳趕出了總統府。第二天,藏匿朋友家中的吳和弟弟,被軍方的虛假承諾誘騙出來,進了一輛M113裝甲車,在前往軍事總部途中,被秘密處死了。
1964年美國海軍制造東京灣事件,襲擊北方領海,擊沉越南魚雷艦,釀造東京灣事件。1965年,越共進攻美軍軍事設施,導致32名美軍死亡。時任美國總統約翰遜下令實施“滾雷行動”,開始大規模轟炸。3月8日,美軍第一批作戰部隊登入峴港。美越大戰,拉開帷幕。
?越戰
從1950年算起,至1965年峴港登陸,美國人介入越南事務已經15年之久。1962年,為了破壞越共游擊隊從柬埔寨高地通過“胡志明小徑”進入南越,肯尼迪批準使用橙劑(一種破壞植被的落葉劑,越戰期間一共使用了7500萬噸),造成嚴重的生態災難和人員傷亡。從這時起,實際已經是宣布戰爭開場了。
越戰期間,美國人真可謂趕盡殺絕,使用了除核武器外破壞性最強的武器,駐守在日本、南韓、關島、菲律賓、南海各地的航空母艦齊聚越南,B-52轟炸機、F4戰斗機扔下的炸彈像下雨一樣密集。
整個越戰,美國人投下了140萬噸炸藥,為二戰的兩倍。1954年奠邊府戰役夠慘烈了,但當時法軍兩個月的投彈量,也不過是1960年代美軍一天的投彈量。
一名南越民族陣線的高官回憶:“美國人的大轟炸造成一種烙印在我們心中日日夜夜、年復一年、永難磨滅的心理恐怖。”B-52的轟鳴聲可直接撕裂耳膜,士兵還沒開槍,已經成了聾子,炸彈的密集程度,讓許多人連尸骨都找不到,最后可能就找回來一小撮頭發和幾片血肉。男人打死了,女人上戰場,婦女因為受不了戰場中的恐怖,雖沒有外傷卻自此停經,一生無法結婚。
美國人不光炸軍人,也把炸彈扔向平民。二戰法國退伍軍人法爾曾跟隨美軍出任務,他親眼看到美國空軍投下上千噸燃燒彈,將一個所謂的“共產黨休息中心”炸成了一片火海,但那只是一個小漁村,村民們冒著煙火,乘舢板倉皇逃生,沒有人知道家人是否還活著。
1965至1975年,美越十年惡戰,總共打死了北越310萬人、南越20萬人、美軍5.8萬人。
多年后,面對這場慘烈的戰爭,連美國人自己都有點懵逼。二戰時的日本、德國,按理說比越南可恨多了,對美國人造成的傷害也更大,為什么美國人要用如此殘酷的手段去懲罰一個政治理念不同的國家?更何況,像胡志明這等人,自始至終都向往著美國的自由和民主。
后來美國人寫了好多小說,拍了大量電影,不斷反思這場戰爭的意義和緣起,但老實說,是否真的想明白了真的很難說。在今天的美國,意識形態偏見和仇恨,依然是許多政客標榜道德優越的借口,各種制裁各種囂張跋扈,戰爭的陰霾從來不曾遠離。
1968年底,45%的美國人投票認為干預越南,是一個嚴重的錯誤。這一年4月,約翰遜宣布,不再參與連任競選,北越同意談判。新上任的尼克松承諾,將子弟兵帶回家,到1971年,美軍已經從最高峰54萬3千人撤至2萬4千人。
此時的國際形勢也風云突變,原來的中蘇友好蕩然無存了,1972年基辛格探路,尼克松訪華,中美關系正常化了。這就讓基于意識形態仇恨發動的這場戰爭沒了根基,也宣告了“多米諾理論”是多么荒謬。1974年水門事件爆發,尼克松辭職,繼任的福特不再干預這場戰爭。1975年4月,北越10萬大軍攻入西貢,南北分裂宣告結束,越南實現統一。
胡志明之死
胡志明一生追求的獨立統一,總算實現了。不過他并沒有活著看見這一幕,因為1969年9月,他在河內去世了。
回首歷史,1969年胡志明的去世,對越南來說,其重要性甚至超越1975年的國家統一。在他去世之前,中蘇關系就已經惡化了,兩國都想把越南拉到自己這邊,所以比著賽給越南提供援助,蘇聯的國力畢竟更雄厚,中國被比下去了,但因為跟中國有特殊私誼的胡志明撐著,越南在中蘇這個天平上始終沒有偏。可他去世后,越南領導層親蘇派立刻占了上峰,從此與中國慢慢疏遠。
中國的援助一直到1976年才正式宣告停止,已經很夠意思了,但越南還是走向了中國的對立面。這對中國來說影響不大,但對越南而言卻是十足的悲劇,因為這決定了它沒能跟上中國改革騰飛的節奏,而是跟著蘇聯越走越歪。設想,如果胡志明多活10年,越南不至于陷在意識形態的泥潭里繼續打滾10年,也不至于出現70-80年代的“船民”事件。
不過歷史沒法假設,就像胡志明跟林依蘭的愛情,如果當初兩人真結為秦晉之好,爾后中越兩國也可能少點摩擦。1958年,68歲的胡志明邀請陶鑄來越南訪問,并向他提出,想和相戀多年的林依蘭正式結婚,將她接到河內生活。
陶鑄向毛和周匯報,毛說,“我們提倡戀愛自由、婚姻自主”。但可惜越共政治局內部的反對意見占多數,臺面理由為,胡志明公開說過越南不解放就終身不娶,不能自毀誓言。不過更深層的理由在于,越南人并不希望“國父”的公開妻子,不是越南人而是中國人。
胡志明也很無奈,給林依蘭去信:“親愛的依蘭,咱們無緣再會。你聽說過柏拉圖的精神戀嗎?就讓我們彼此心靈永遠融為一體吧!”林依蘭回信:“在天愿為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情綿綿無絕期。”
在胡志明去世前一年,終身未嫁的林依蘭病逝,臨終前,她托人將那日記還給了越南國父。
革新開放
包括長征、范文同、黎筍、武元甲和胡志明等人在內越南老一輩領導層,老胡見識最廣,身段最軟最靈活。為了爭取民族獨立,他甚至愿意否認自己的共產主義者身份。反法大戰前三個月,他還在巴黎游說,說盡各種西方的好話,就差給法國人跪下了。而為了消除美國的疑慮,他除了猛夸他們的自由民主外,還一度解散印度支那共產黨,以顯示誠意。
只可惜他死得早,他的靈活和柔軟,并沒能傳給繼任者,尤其是沒能傳給有嚴重反華傾向的黎筍。1975年5月,黎筍領導的北方政權,派遣了大約兩千名教授前往南方,沒收了10000本書籍公開燒毀,目的是“消滅過去”,搞現代文字獄。
死后的胡志明也被符號化了,他在1958年為愚蠢政策道歉的謙虛、年輕時的浪漫、國際化的開闊視野都被刻意抹去,被塑造成了刻板的禁欲主義者、蘇式價值觀代言人。官方遵循蘇聯先例,還給他修建了一座巨型花崗石陵墓,安置經過防腐處理過的遺體,供游客瞻仰并接受心理洗滌。
統一后,蘇聯的援助倒是越來越多,1985年達到33億美元,是1978年的兩倍。但問題是,連蘇聯自己也快繃不住了,戈爾巴喬夫不想搞意識形態斗爭了,想要發展經濟,所以與里根談判結束了冷戰,并接受總設計師提出的關系正常化三大要求:中蘇邊界裁軍、從阿富汗撤軍、不再支持越南占領高棉。
1990年,蘇聯給越南的援助迅速縮水了63%,而隨著東歐解體,并最終拖垮了蘇聯,越南領導層更是徹底慌神了,如果再徘徊、固執下去,很可能被整個主流世界遺棄,落得像金日成領導的朝鮮一般下場。
1986年,越共開始全力支持阮文靈推動革新開放,走市場經濟,廢除農業集體制,廢除價格管制、推動民營、私有制,將越南盾貶值,利用農業優勢、廉價勞動力,走出口優先的開發之路。
兜兜轉轉,又一次全面追隨和模仿中國這位老友。據說此后中國所有的政策文件,越南領導層都會認真研讀,有時候學得比中國人還認真。1991年,阮文靈秘密訪華,中越關系正常化,越南算是真正擺脫了意識形態的束縛。
這些年來,學習的效果逐漸體現出來了。現在的越南,是成為全球經濟發展最快的經濟體,年均增長率達到7%以上。2018年越南GDP 達2449億美元,人均2563美元,是其改革之初10倍有余,經濟增速也超過了中國。
中美貿易戰以來,周邊幾乎所有東南亞經濟體都受到沖擊,偏偏越南不受半點影響,反而因此受益,承接了不少本該流向中國的資本和產業。2019年前5個月,越南對美出口同比增長36%,一舉成為美國進口產品第八大來源地,相比前一年上升了四位。
今年10月份,韓國三星電子關閉中國最后一家智能手機工廠——成立于1992年的惠州工廠,宣布全面退出中國。退到哪呢?越南。目前,三星已經在越南建了8個工廠和一個研發中心,貢獻了它全球電子產品出貨量的1/3,手機出口量的50%。
不過像“集裝箱偷渡案件”的爆發說明,今日的越南雖然發展很快,但還沒有真正崛起。它如今的經濟體量,僅僅相當于中國廣西,而內部中央權力缺乏核心而導致的分化(據說是優勢),也讓它無法集中力量干大事,因此境內基礎設施建設始終跟不上工業發展的需要,缺乏完整的工業化產業鏈也導致其國內生活成本偏高,加上過分依賴出口加工外貿,以及西貢、胡志明市這幾年炒起來的房價,都可能限制它的發展。
但無論如何,今日越南,跟隨中國的步伐,已經走上了正確的發展軌道。關鍵它還特別年輕,9400萬人口超過半數不到29歲,未來可期,不可低估。
從1946年法國發動侵略戰爭算起,到1975年越南統一,再到1986年革新開放,越南這個國家可用三個數字概括:
30年戰火,10年掙扎,33年騰飛。而它走向崛起的道路,也可以概括成一句話:學習中國,默默發財,至于長成什么主義的臉,就讓別人去說吧。
來源:血鉆故事(ID:xuezuangushi),作者:左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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