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紀英

元旦那天，創業者張大海收到一條特別的問候。

他知道，“新年快樂”的祝福可能是開場的鋪墊，下一句才是關鍵——“還記得2011年的時候您發了一個比特幣紅包，這個去哪里找呀？”

張大海覺得有點可笑，沒有回復。第二天下午五點，對方又追問一句，“方便時回復我一下”——3萬多美金的誘惑，可以幫助大多數人克服社交恐懼癥、消除心理障礙，去提出一個不那么體面的強人所難的乞求。

比特幣漲得有多高，那些與比特幣擦肩而過的不幸者就有多痛。火幣全球站的行情顯示，今年1月8日，比特幣最高漲至41900美元，約為27萬人民幣。

在所有錯過比特幣暴富的悔不當初中，丟失密鑰堪稱最殘酷的刑罰以及最高級的疼痛，失去前任還有復合的可能，丟失的密鑰卻往往一去不返，所以比失戀可恐怖多了——曾經，他們距離巨額財富那么近，曾經，他們與財富自由只差一個或者幾個密鑰的距離，區區幾百個字符，A4紙只需幾行就能寫完，放在電腦里占用的空間可能只有幾K。

然后，寫滿密鑰的紙條被扔了，保存密鑰的電腦或者U盤弄丟了，理由各不相同，痛苦卻總相似。

不要試圖安慰大額比特幣的失主，因為那是徒勞的——或許，對于比特幣失主唯一的安慰是，他們不是少數人，而是一個相當可觀的群體——丟失密鑰心碎者聯盟。

區塊鏈分析公司Chainalysis于2020年6月發布的報告顯示，至少有370萬比特幣已經沉睡了五年。中國通信工業協會區塊鏈專委會輪值主席、火幣大學校長于佳寧則認為，從重復交易、密鑰尋找、沉睡狀態等多個因素綜合分析，這些沉睡或丟失的比特幣約300萬枚，這相當于比特幣總量2100萬個的七分之一。若按35000美元計算，300萬枚比特幣價值約1050億美元。

某種程度上，丟失比特幣比被盜比特幣更為悲傷——被盜不過是所有權和使用權的轉移，還可能找回來；而丟失，通常意味著那枚比特幣不再屬于任何人，就像一粒微小的原子進入宇宙黑洞，就像泰坦尼克號上的海洋之心沉入深海，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些丟失的比特幣去哪兒了？什么情況下，才能失而復得？

消失的1050億美金

在比特幣丟失心碎排行榜上，名列榜首的可能是英國碼農豪威爾斯。

今年1月6日，豪威爾斯的經歷還登上了微博熱搜，網友直呼“心疼”，“一下子扔掉十幾個小目標”。

故事還要從2009年說起，那一年的1月3日，中本聰挖出了全球第一塊比特幣。生活在英國南威爾士的豪威爾斯嗅覺相當靈敏，他一直在用筆記本電腦挖幣。

直到2013年，他停止了挖礦，賣掉了筆記本，不過留下了裝有7500個比特幣密鑰的硬盤。

彼時，豪威爾斯對于比特幣的未來價值，并不那么篤定，“如果比特幣某一天變得值錢，那我還擁有這些挖到的比特幣。”

結果，有一天他在打掃房子時，漫不經心的把硬盤當垃圾扔進了垃圾桶里——彼時，比特幣的價位在100美金左右。

直到4年后，當比特幣的價格飆升到2萬美金之上時，豪威爾斯突然想起了這筆巨額財富，短暫的驚喜之后很快就是無底的絕望。

他一度眾籌了740萬英鎊，打算開挖垃圾場，卻被當地政府阻止了。那個垃圾場當時已經填埋了35萬噸垃圾，每年還會新增5萬噸。

無奈的豪威爾斯只能表示理解，“挖垃圾場會帶來各種環境問題，例如有害氣體（釋放）和可能的火災，這是一個巨大、昂貴而又充滿風險的工程。”

還有些用戶用婚禮視頻覆蓋了比特幣密鑰，或者被清潔工當作垃圾扔掉了寫有密鑰的小紙條。

如果粗心大意是咎由自取，那么加拿大數字貨幣交易所QuadrigaCX的用戶們，就堪稱“冤大頭”了。

2018年12月，年僅30歲的QuadrigaCX創始人杰拉爾德·科頓，在印度患病去世。

此前，安全曾是QuadrigaCX最大的營銷賣點。為了保證交易所平臺的數字貨幣的安全，小心謹慎的科頓全權負責監管平臺資金，團隊中的其他人根本沒機會接觸到密鑰。

而他的突然去世，則導致1.9億美元的數字貨幣和法定貨幣被“鎖死”，數千名無法提現的用戶陷入恐慌，所謂的“人肉式安全”，也變成了一個笑話。

無辜受損的用戶們不愿接受事實，聯想到QuadrigaCX此前出現的提現困難、系統癱瘓等問題，甚至有人猜測，科頓可能是攜幣詐死，“有人真的看到過遺體嗎？！”

這樣的悲劇發生了一起又一起。

在加州舊金山灣區經營虛擬貨幣交易所的Michael Yang，和朋友分別保管一半密鑰，某天朋友突然意外去世，也帶走了另一半密碼，使得他無法從賬戶中領出比特幣——如今那500個比特幣價值過千萬美金。

曾被福布斯評為數字貨幣十大富豪之一、美國紐約梅隆銀行的接班人馬修·梅隆在戒毒所逝世后，家人始終找不到錢包密碼，市價約10億美元的比特幣如今長眠地下。

就算是全球最為聰明的腦袋，也難以記住那串隨機生成的數列——密鑰。

2018年，馬斯克曾在推特上透露，他丟失了朋友送的比特幣密鑰——按照目前的算力，如同大海撈針一般尋找密鑰，可能要耗費數十億年的時間。

如同鈍刀凌遲，丟失大額比特幣的痛苦有多久，可能取決于失主活得有多長——畢竟，人生最痛苦的從來不是不曾擁有，而是曾經擁有。

尋回比特幣，玄學還是科學？

比特幣的密鑰看起來毫無規律和美感可言——這個密鑰通常由一串字母和數字組成的，比如類似5Kb8kLf9zgWQnogidDA76MzPL6TsZZY36hWXMssSzNydYXYB9KF，或者一句比較長的種子短語，比如do you wanna build a snowman。

它唯一的優點或者說唯一的缺點，就是靠人腦壓根記不住——人們往往高估自己的記憶力，同時低估自己將事情搞砸的能力。

而找回比特幣的過程，有時候是科學，有時候看起來則是全憑運氣的“玄學”——當丟失的比特幣數額過于巨大時，痛苦和悔恨會讓人失去所有理性和判斷能力，他們會嘗試一切能想到的方法。

《連線》雜志編輯、未來區塊鏈期貨實驗室首席研究員馬克，就曾經歷過一番科學和玄學的交叉捶打。

2016年1月，馬克耗費3000多美元買入7.4個比特幣，為了安全起見，他買了一個形狀像是U盤的硬件錢包，按照提示將生成的24組助記詞和PIN碼寫在一張橘黃色的紙上，放進了抽屜。

一年之后，在馬克和妻子出門度假時，來家打掃衛生的清潔工扔掉了那種紙條。

最初，馬克信任自己的記憶力——憑借記憶連續嘗試后，一直未能試出正確的密碼，隨著錯誤次數的增多，再次輸入PIN碼的延時時間越來越長，假如馬克連續輸錯31次，等待時間就超過34年，猜錯100次，等待時長超過8*10^37年。

但馬克并不甘心與其“永別”，走投無路之下，他甚至向心理催眠師求助——結果被證明毫無幫助。

隨著比特幣價格的一路暴漲，馬克變得越發焦慮，他沉浸于此，沒有耐心去完成其他工作。

直到當年8月，比特幣價格已經漲到3萬多美元。就在此時，馬克得知，自己購買的硬件錢包存在安全漏洞，然后他在一位少年極客的幫助下，以0.25個比特幣為報酬，利用黑客程序對硬件錢包發起恢復性攻擊。幸運的馬克最終找回了密鑰，7.5個比特幣失而復得。。

即便如此，馬克依然感到一陣后怕——當時，硬件錢包正面臨著系統升級，如果馬克出手再晚一會，就不會有任何漏洞可以利用了。

正是因為丟失的比特幣價值已經超過千億美金，因此，找回比特幣本身已經成為了一個龐大的產業鏈。

其方式包括“暴力解密”——利用專業軟件生成和測試數百萬個潛在密碼，但一方面要耗時數月，另一方面，要價不菲——通常會從找回的貨幣中收取20％作為傭金。

假如失主的記憶力足夠好，比如能夠記住七個字符，以及具有兩位數字的字符串，那么找回的成功率可能會達到30%。

還有馬克嘗試過的催眠——聽起來很像是玄學。催眠師Miller只為50%的咨詢者提供服務，而他一年大概能收到12次咨詢——成功率多少，天知道。

交易所的賞金獵人

相比于由個人保存和記憶冗長復雜的密鑰，將數字資產交由中心化交易所管理，可能會是更安全的選項。

2020年11月，陳大光在好友推薦下，在火幣平臺購買了3.524個比特幣。為了分散資產風險，陳大光將2個比特幣轉至個人比特幣錢包地址中。

之后，他將比特幣錢包地址密鑰，以及火幣賬號密碼記錄在一紙張上。后來，該紙條不幸遺失。

相比于那位粗心的英國碼農，陳大光積極主動許多，他第一時間聯系火幣官方尋求幫助。

由于密鑰丟失，毫無疑問，陳大光無法找回存放于比特幣錢包地址中的2個比特幣。

但在火幣客服人員的建議和指導下，他成功找回了在火幣平臺的賬號密碼，最終挽回了火幣平臺上的1.524個比特幣。

除去密鑰保存和記憶本身的困難外，那些發生在非正規平臺的用戶操作，也有可能威脅到數字資產的安全。

2020年3月，和平通過谷歌搜索進入某PC錢包的釣魚網站，導入了自己的Keystore。

次日，當和平登錄進入該錢包真正的官網后，發現全部資產被盜。通過查看轉賬記錄，他發現其錢包內的資產，是在輸入密碼后的十分鐘內被盜走。

和平立刻報警。火幣安全部門對資產被盜的地址進行了分析，追蹤可疑資產最新的流入地址，并且將地址的相關信息加入到業務安全鏈上的追蹤系統和監控系統，進行鏈上資產自動追蹤，該舉措可以在發現可疑資產流入到火幣的第一時間，自動對相關用戶進行出金限制。

僅過四天后，火幣系統就檢測到疑似被盜資產流入，平臺自動啟動出金限制，該用戶無法通過火幣渠道進行出金，和平的被盜資產得到了保全。最終，警方為和平成功追回了被盜資產。

和平無疑是少之又少的幸運兒，這是因為火幣的鏈上資產流向監控追蹤系統，可以針對可疑或惡意、暗網、混幣服務等有風險的資產，實現主動追蹤、流入平臺自動處置、關聯分析橫向打擊的目標。

但是，交易所的風控系統并非天然安全，更不可能有絕對的安全。即便是擁有相對安全可靠的防御系統，也不能保證幫客戶找回那些丟失的財富，更有甚者可能讓黑客趁虛而入，成為后者的“盤中餐”。

2014年2月，總部位于東京的全球最大比特幣交易所Mt. Gox成為黑客攻擊的受害者，損失4億美元左右，目前已經破產；2019年3月15日，黑客利用hard_fail轉賬交易，獲得Mercatox平臺服務器的“信任”，造成Mercatox數千枚EOS被盜；2019年5月8日，幣安被黑客利用多種攻擊手段混合進行大規模的系統性攻擊，最終被盜取7000枚比特幣。

如何捂好自己的錢包，如何保存自己的密鑰，是每個投資者的重中之重。

目前，無論是傳統銀行還是支付寶、微信等第三方支付平臺，其相關法律框架較為完善，并且資產被盜的可能性也比較小，針對黑客攻擊，他們有一套專門的處理和應對方案。

而數字資產丟失后，由于中國相關法律還沒有覆蓋到此，通常投資者只能請求司法機關協助。

此外，由于區塊鏈技術的去中心化和匿名特性，使得存放比特幣等數字資產的地址只認密鑰不認人，因此密鑰管理不當的問題也加大了數字資產的尋回難度。

當然，現在丟失比特幣的概率可能越來越小了——畢竟比特幣越來越貴了。而隨著比特幣價值的提升，丟失的一串串密鑰，如同一把把利刃，會在失主心口拉開一個又一個血淋淋的傷口——傷口有多深，傷口有多少，可能取決于價值有多大。

（文中張大海、陳大光、和平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