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筆價值21億美元的信托基金和超過200億人民幣的股權,伴隨著“同父異母弟妹”的跨國訴訟,將一個國民飲料帝國的家族秘辛推至臺前時,我們看到的遠不止是一場豪門恩怨。這更像是一面棱鏡,折射出我們這個時代最深刻、也最令人不安的裂痕:一端是少數人坐擁的、足以撼動小國經濟的巨額財富;另一端,是無數普通人為生計奔波、為未來焦慮的現實圖景。
娃哈哈的“繼承迷局”之所以能引爆輿論,不僅因為其戲劇性,更因為它觸動了公眾心中那根緊繃的弦。它迫使我們去直視一個長期存在卻又常常被宏大敘事所掩蓋的問題:財富是如何被創造、積累,并最終流向何方的?
百億信托與“打工人”的平行世界
這場風波的核心,是關于財富的繼承權。原告方——三位持有美國國籍的年輕人,聲稱其有權繼承父親宗慶后生前設立的巨額離岸信托。據媒體報道,這筆信托的目標規模高達21億美元。這是一個什么概念?它意味著,有些人從出生那一刻起,就擁有了普通人幾輩子都無法企及的財富,他們的起點,是絕大多數人終其一生也無法到達的終點。
這種現象的出現,根源于過去數十年“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的時代背景。在那個階段,憑借著敏銳的商業嗅覺、政策紅利以及巨大的市場需求,一批企業家迅速完成了資本的原始積累。然而,當資本的力量開始超越勞動的價值,當財富的增長速度遠遠超過社會平均工資的增速時,一條巨大的鴻溝便開始形成。財富不再僅僅是努力工作的回報,而更多地變成了資本自身的增殖游戲。少數人掌握了生產資料和資本工具,他們的財富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而大多數人,只能依靠出賣勞動力,換取微薄的薪水,日復一日地為生計奔波。
愛國者的“離岸”算盤
更具諷刺意味的是,在這場爭產案中,我們看到了一個普遍卻矛盾的現象:在國內賺錢,在國外設立信托、轉移資產、規劃身份。許多企業家在公眾面前,是民族品牌的捍衛者,是“家文化”的倡導者,言辭間充滿了對這片土地的深情。然而,他們的財富規劃,卻悄然指向了海外的避稅天堂和擁有不同法律體系的國家。
這種“在國內賺錢、國外納稅消費”的行為,與他們所宣揚的家國情懷之間,形成了一種深刻的撕裂。這并非簡單的個人選擇問題,而是一種信任的流失。它暴露出一種深層的不安全感——對財富能否得到長久保護的擔憂,以及對未來不確定性的恐懼。
當創造了巨大財富的精英階層選擇用腳投票,將資產和家人的未來安置在海外時,他們所構建的“企業是家,與國同命運”的敘事,便顯得蒼白無力。這動搖了社會的信任基礎,也讓普通民眾感到一種被背叛的失落。
在這樣的背景下,“共同富裕”這一概念被重新提出,本意是縮小貧富差距,促進社會公平。然而,它在輿論場上卻引發了不小的恐慌,甚至在一些中產和富裕階層中,被曲解為“均貧富”的代名詞。這種恐懼,究竟從何而來?
人們害怕的或許不是“富裕”,而是實現“共同”的方式。
這種焦慮,首先源于對過程不透明的擔憂。如果“調節過高收入”意味著缺乏清晰、公正、可預期的法律框架,那么它就可能演變成一種任意的財富再分配,不僅會打擊頂層富豪,更可能波及努力奮斗積累了一些財富的中產階層。其次,它反映了社會信任的缺失。人們擔心,在缺乏有效監督和制衡的情況下,所謂的“三次分配”會不會淪為新的尋租空間,最終無法真正惠及底層民眾。
根據聯合國開發計劃署的數據,中國的收入基尼系數在2022年反彈至0.467,高于0.4的國際警戒線。。這冰冷的數字背后,是無數個體感受到的機會不均和階層固化。因此,對“共同富裕”的恐懼,本質上是對現有財富分配困局無解、未來又充滿不確定性的一種集體情緒投射。
從“分蛋糕”到“公平地做蛋糕”
面對如此復雜的困局,簡單的道德批判或政策口號都無濟于事。娃哈哈的遺產風波,以及由此引發的社會討論,或許能成為一個契機,讓我們重新審視財富、公平與社會契約的真正含義。
破解之道,可能不在于如何“分好蛋糕”,而在于如何建立一個“公平地做大蛋糕”的機制。這意味著,我們需要一個更加健全和透明的法治環境,確保無論是誰的合法財產都能得到同等保護。
我們需要改革稅收制度,讓其真正起到調節貧富差距的作用,而不是讓高收入者有無數種方式可以規避。更重要的是,我們需要致力于“前置分配”的公平——確保每個人,無論出身,都能公平地獲得優質的教育、醫療和社會保障,擁有向上流動的通暢渠道。
最終,一個健康的社會,不是沒有富人,而是富人的財富積累過程是透明、合法的,并且他們愿意通過納稅和慈善等方式承擔相應的社會責任。一個理想的未來,不是消滅財富,而是消滅貧困,讓每一個人都能有尊嚴地生活,擁有追求夢想的權利和機會。這或許是一條漫長而艱難的道路,但正視裂痕,是彌合它的第一步。